为避免被人注意到,袁三戴着斗笠,扮做是路人,示意二人往前走就是。
有他在,两个女人安心得多。
三人前后到庄上,一路没什么意外,只是周遭农户们似乎都听见风声,早早关门闭户了。
目送谢斐和浮玉进了庄门,袁三再从后面翻墙进去。
前院里,陈大发和大牛几人,看谢斐久久不归,生怕是遇到什么事,正打算去接。
看见二人安全回来,几人都松口气。
陈大发道:“谢小娘,我们刚得知消息,郊外有一群马匪作乱,洗劫了一个村子。”
谢斐吃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陈大发道:“大概是五六天前的夜里,连鸡犬都没留活口。”
村子位于山里,原本山路被大雪了,没人进出,所以没发现异常。
直到雪化后,其中一户人家外嫁的女儿,回去看望年迈父母,进村后,到处是被雪水泡胀的尸体。
因大雪时分,各处走动的人少,导致今日里消息才传出来,各村镇草木皆兵。
谢斐心里发寒,“没想到马贼们这么猖狂,都闹到天子脚下来了。”
这里可是京郊,距离京城极近。马匪们血洗村子,整个朝廷的脸都被打得啪啪响。
大牛道:“您别怕,事情闹得这么大,城里禁军和官府想必有所准备,马匪一时间不敢再猖獗犯事。咱们只要别大意,夜里把庄门关紧,都警惕些就是。”
他们还要去加固大门和围墙,并尽可能设置陷阱,所以没时间跟谢斐多说,只请她回去,暂时别出庄。
浮玉胆子小,拉着谢斐回后院去,手都在发抖。
袁三已经在屋里生火等着了,见二人脸色惨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才听到外面人在议论,所以来接你们。”
谢斐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凉透了,幸好袁三提前生了火盆,她立即过去烤火取暖。
“这事实在是骇人听闻,这些年京城从未发生过。”
谢斐一直住在京城里,再怎么说,不会担心被强盗闯入。
想想那帮马匪,不知道是如何凶神恶煞,屠灭一个村子少说几十上百人,事后还消失得无影无踪,官府追查都没见动静。
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看谢斐忧心忡忡,袁三也不好光安慰,答应在马匪们落网前,绝不离开庄子,免得谢斐害怕。
趁天还没黑,庄里男人们在加固围墙和大门,还设了无数的陷阱,比上次应对马熊还要紧张。
女人们也早早带老人孩子进屋了,连灯也不敢点上,唯恐被马匪们看到光亮,过来杀人抢劫。
屋里,柳妈妈来安慰嘱咐。
“小娘别怕,我们这里并不富庶,又是京郊,马匪应该不会来。”
庄子穷,掠夺不出什么来,且离京城近,一有点风吹草动,京城立刻就知道了。
马匪们不是傻子,若是无利可图,来这里岂不是得不偿失?
谢斐问:“这都晚间了,官府还没查出消息来?”
柳妈妈道:“屠村的事情已过了几天,没有活口,且痕迹都被大雪和血水冲刷干净了。”
官府出动那么多人,连禁军也联合办案,竟然也没点动静。
谢斐都怀疑,朝廷是养了一帮比裴渊还不中用的废物。
柳妈妈又说,官府正在查案,想必马匪们也听到风声,近些日子不敢出来的。
谢斐想,但愿如此。
当夜,的确一点动静都没有。
男人们为布置陷阱忙到天亮,当鸡叫声响起后,终于能去睡个安稳觉。
上午,各家聚在一起,都说昨晚没睡好,提心吊胆的。
浮玉也在跟妇人们说话,提到自己整晚不敢闭眼,就怕在睡梦中被抹脖子了。
一婶子吓唬她,说她这样年轻可爱的小丫头,要被马匪掠去当压寨夫人。
浮玉吓得直哭,嚷嚷着要回去找姑娘。
这下轮到妇人们慌了,拉着她好说歹说,才没让她去找谢斐告状。
白天气氛轻松,也没听见哪里再有血腥案子。
不过谁也不敢大意,该藏的财物都藏起来,该牵到别处的鸡兔猪羊也得想法子隐藏。
下午,一队禁军在周遭巡视了一遍,队里人个个高大威猛,身上铠甲随走动锵锵作响。
那明晃晃的刀刃,往日里看着害怕,如今却极有安全感。
大家心里有了底,脸上重新出现轻快的笑容,不过还是没命的挖坑插竹子,连捕兽夹也用上了,满庄都是陷阱。
谢斐也不敢随意走动,就怕不小心踩踏哪个坑,被里头的锐器扎出几个血窟窿来。
一到傍晚,还是关门闭户,谁也不敢大声喧哗。
浮玉端着一盏油灯,先去看了藏着的母兔子,然后再检查大门。
到处巡视一番,她才回屋里来。
“姑娘,今天也风平浪静的,马匪们许是已经逃了吧。”
谢斐正捣药,将乌头碾磨成粉,加牛油,朱砂,砒石等调和成黑乎乎的药膏状。
“不能大意,有时候看似危机已过,实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浮玉借灯光去铺床,火苗被夜风吹得一晃一晃的。
“可咱们这里是京郊,而且庄子如此破败,马匪们没事跑这来,图什么?”
谢斐也希望如此,抬头没看见袁三的影子,心里一揪。
“大头呢?”
“袁三哥在后院插竿子呢,说是往围墙上插满尖锐竹竿,既防野兽,也防人。”
谢斐现在一会看不到袁三,整个人就紧绷。
毕竟禁军和府衙的人到处走动询问,万一揪出袁三这个“可疑人士”,那简直比马匪来了还大事不妙。
想想自己过于紧张,谢斐又失笑,“我也是草木皆兵了。”
浮玉铺好床,放下帘子,把床边的油灯吹灭了。
谢斐没亲眼看见袁三在,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披上袍子,到后院去。
今日天晴,到晚上有月色,院子里皎洁一片。
袁三正将竹竿两头削尖,一头插在围墙上,另一头朝天竖起。
谢斐就静静看着,黑发如瀑散落,孤高雅致。
她觉得那竹竿其实没多大用,马匪有刀枪,一下子就能连排削断。
可能袁三想让她安心些,也为了防野兽,入夜了还在忙。
月上枝头,整个庄子沐浴在温暖月光中,四处静悄悄的。
“话说,陈庄头他们做的陷阱,倒是很别致,”谢斐道:“也不知道大冬天的,他们搁哪抓的毒蛇,就等着入侵者上门呢。”
她亲眼见着,柳妈妈带邹大婶子等人,在庄里四处布置,其中一些,在她曾看过的盗墓小说或者武侠小说里出现过。
她都没想到,这些陷阱竟然能出现在真实生活中。
袁三没接这话题,只问,“你的金银财宝藏好了吗?”
“那是我后半生的倚仗,自谢斐对他这眼神再熟悉不过。
就像是五感敏锐的野兽,在危机重重的密林里嗅到危险的气息,浑身神经为此而紧绷,将感官无限放大。
“怎么?”她轻声问。
“嘘。”袁三快速蹲下,一掌贴地。
细微的震动从地面传开,就像有铁骑重重踏过泥泞道路,正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庄上乱了。
浮玉敲锣打鼓从各处跑过,高声道:“马匪来啦,马匪来啦!”
庄里人本就高度紧张,听到这话吓得六神无主,拖儿带女从屋里跑出来。
幸好本就是和衣而眠,此刻省去穿衣服的功夫,都聚在堂下瑟瑟发抖。
大牛望着底下一张张惊惶的脸,高声道:“女人们去地窖藏着,爷儿们抄家伙,跟那帮狗日的拼了!”
陈大发把白天准备的武器——弓箭,砍刀,斧头等取出来,一一分发给男人们。
白天就说好,要是马匪真来了,汉子们拼命,女人们带老人小孩去地窖里躲着。
地窖里藏着吃食,只要不被发现,撑个几天,官府来了,怎么也能留下命来。
本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马匪竟然还真的来了。
此刻众人也顾不上想太多,马蹄声已越来越近,女人们再担心自家爷们,也得先把老人孩子藏妥帖。
谢斐往天空放了几枚烟花,这原是预计春节放的,但愿能被人注意到。
她本想留下帮忙,但被水怀玉和邹娘子一左一右架着往地窖狂奔。
“谢小娘,咱们出不上力气,快去藏着吧!”
“咱们别碍手碍脚,庄里大老爷们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对上马匪兴许有几分把握!”
两人虽是这么说,但心里明白,这都是安慰人的话。
那帮马匪有刀有马,砍人跟切瓜一样,别说庄上的男人们,就是周遭村民听到动静赶来相助,估计也死伤惨重。
两人边跑边流泪,让被夹在中间的谢斐心情复杂。
到了地窖里,邹大婶子清点人数,觉得人都差不多在这了。
上方,大牛跟一个男人合伙将石头抬来,把窖门给堵上。
谢斐喊道:“别给堵死了!”
马匪们洗劫了那么多村庄,怎么可能不知道有地窖?
万一他们杀光了村里男人,发现一个老人小孩和女人都没有,岂会不在庄里搜寻?
届时直接把窖外点火,里头的人不是被浓烟呛死,就是被闷成肉干,逃出的机会都没有。
大牛听话,喊道:“谢小娘,陈庄头的事,我们再说声谢。今晚要是扛不过去,来生再报大恩!”
谢斐还没说话,邹娘子边哭边骂道:“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你要是死了,老娘到阴曹地府里,把你头发扯光!”
大牛嘿嘿一笑,莫名喊了声媳妇,却什么也没说。
他捡起手边斧头,大步走了。
邹娘子搂着一双儿女,瞬间嚎哭起来,邹大婶子同样哽咽不断。
水怀玉背着幼儿,轻声劝了几句,可自己也是泪眼朦胧的模样。
地窖里,老少都在哭。
浮玉咬着唇,紧紧贴着谢斐,谢斐握着她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无声安慰。
突然,她又注意到,柳妈妈不在。
“水娘子,你婆母呢?!”
水怀玉擦了下眼泪,说道:“小娘放心,我婆母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这种时候,她不会躲起来。”
谢斐没机会震惊,她听到马蹄声和刀剑破空声,紧接着庄子大门被重重撞击。
咚,咚,咚,每一声都像催命符,狠狠敲击在众人心头,连啜泣声都不敢发出来。
一小孩迷茫问,“娘……”
“嘘!”他娘连忙捂住他的嘴,力道极大,让他差点透不过气。
外头在撞门,里头早有准备,几个会弓箭的人爬到墙上,放箭射击。
双方战斗一触即发,喊打喊杀声在夜空中撞击开来。
地窖里的人都已瑟瑟发抖,谢斐眉头紧皱。
太可疑了。
这庄子偏远,看起来破落荒芜不已。
既比不上村子人多,也不如其他庄子富裕。
马匪们怎么就径直往这里来,像是笃定有什么值得他们抢劫的一般?
难道是庄里人得罪了马匪,人家来寻仇的?
思来想去,谢斐觉得,反而是自己得罪了人,被报复的可能性更大。
萧世蓉?
老夫人?
或是侯府的哪一房?
总不能是自家嫡母吧?
谢斐以前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仇家。
但现在一想,好像跟她不和的人也挺多。
否则要论得罪马匪,她是真没那机会。
正胡思乱想间,地窖前的石板突然被人推开。
底下人皆是一惊,齐齐下意识后退,还有胆小的叫出声来。
然而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却是孙大郎。
孙大郎看样子都要吓得尿裤子了,脸色惨白不说,人也扑簌簌地抖,两条腿软得不行,膝盖几乎要贴地。
别的男人都在为保护妻儿父母,而跟马匪们奋力打斗,他却当起逃兵,不由分说地下窖来。
一婆子当即道:“孙大郎,你可是个男人,怎么有脸跑来藏着!”
孙大郎转头朝她啐一口,恶狠狠道:“糟老婆子少搁那喷粪!你家男人要死就去死,老子才不去那帮凶神恶煞的马匪面前送死!”
女人们自然不肯,自家男人都在外头拼命,孙大郎一个手脚齐全的壮年汉子,却跑来安全的地方躲着,有这种道理吗?
但孙氏心疼儿子,当即跟众人吵闹起来。
“你们家的短命鬼都死了才好!我儿子金贵得很,是我们老孙家的独苗!他以后是要当人上人的,活该你们家下贱的男人给我儿子铺路!”
婆子婶子们也不客气,连外头还有马匪都忘了,硬是要把孙大郎推出去厮杀。
孙氏一边护着儿子,一边疯叫,跟妇人们相互推搡辱骂。
“别吵了,你们小声点!”
浮玉急得不行,唯恐吵闹起来,把马匪给引过来。
谢斐侧头聆听外面的动静,倏地说,“不好!”
男人们怕是没能挡住,马匪已经往这边来了,很明显是跟在孙大郎后头,已经发现了地窖。
果不其然,正在众人吵闹不休的时候,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霎时令窖内寂静无声。
那是个异邦男人,穿着古怪的皮草衣裳,满脸胡须,头发潦草,身形高大得跟熊一样,浑身散发数月没洗过澡般的恶臭。
他漆黑的眼睛盯着窖内,张口一笑。
“找到了。”
然的。”谢斐早就藏好了,连冰窖入口也做了一番伪装,要是马匪夜里来,应该看不见。
寒风凛冽,袁三怕谢斐冷,说,“你不必陪我,快回去休息。”
他一刀将竹子劈开,裂帛声清脆悦耳。
谢斐撩了下被风吹乱的发,低声道:“总还是担心。”
袁三笑笑,将竹子和砍刀放下,正要说两句笑话来逗她开心。
但突然,他眼神微凝,倏地抬头望向远处进庄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