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路晚的房车停在了景德镇郊外的一片老窑厂旁。
细雨在凌晨悄然停歇,青砖铺就的场院上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斑驳的龙窑轮廓。六仔早早醒了,趴在车窗上哈气,玻璃上凝出一片白雾,又被它用爪子抹开,好奇地张望着外面。黄油蜷在毛毯里,尾巴尖偶尔轻轻摆动,显然还不想起床。
路晚推开房车门,深吸一口气——远处,几座老窑的烟囱静静矗立,青灰色的砖墙上爬满藤蔓,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今天不赶路,”她揉了揉六仔的脑袋,“我们去逛集市,买点本地食材,自己做顿饭。”
景德镇的早市藏在老城区的小巷里,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踩上去微微发亮。
路晚挎着竹篮,六仔乖乖跟在脚边,脖子上系着周奶奶送的红色小领巾,像个小跟班。黄油终于醒了,懒洋洋地趴在路晚肩头,尾巴垂在她背后,偶尔轻轻扫一下,像是催促她走快点。
巷口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出了包浆,晨雾中浮动着芝麻油的焦香。
六仔的爪子踩过湿漉漉的麻石路面,忽然在一处积水前刹住脚步——水洼里竟游着几尾小鱼苗,原来是鱼贩泼出的养鱼水。戴草帽的大叔见状大笑,舀起一瓢清水泼在青石板上:"小狗让让,给你开条星光大道!"黄油突然从路晚肩头窜到鱼摊木架上,对着氧气泵冒出的气泡又抓又挠。卖鱼大叔也不恼,反而捏起条小鱼苗高高抛起:"接着!"橘猫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落地时嘴里己叼着扭动的小鱼,得意得尾巴尖都卷成了问号。
黄油对鱼摊兴趣浓厚,趁路晚付钱时,偷偷伸爪去够盆里的鱼,结果被溅起的水花吓了一跳,炸着毛缩回路晚肩上。
豆腐坊:木板上的嫩豆腐颤巍巍的,老板娘用铜刀轻轻一切,断面光滑如凝脂。“这是今早现磨的,豆香浓着呢。”豆腐坊的老板娘十指像会变魔术,铜刀"唰"地划过豆腐表面,雪白的剖面立刻渗出晶莹浆汁。"这是用三宝村山泉水点的豆腐。"她说着掰下一块递给路晚,豆香在舌尖化开的瞬间,竟真尝出几分清冽的山泉味。
老婆婆面前摆着几捆青翠的野菜,叶子还带着露珠。“这是马齿苋,清炒或者凉拌都行,夏天吃最解暑。”野菜摊的老婆婆脚边摆着个粗陶罐,里面泡着深紫色的桑葚。"马齿苋要配这个。"她捞出几颗的果实,紫红色的汁液顺着皱纹蜿蜒而下,"自家酿的桑葚醋,拌野菜能吃出春天的味道。"
路晚买了鲫鱼、嫩豆腐、一把马齿苋,又顺手捎了几个刚出炉的烧饼,热乎乎的,咬一口芝麻香首往外冒。六仔眼巴巴地看着,路晚掰了一小块给它,它叼着跑到路边,趴下来慢慢啃。
路晚没回房车,而是找了处老窑厂旁的平地,支起小炉子,准备就地做一顿简单的午饭。
松枝在土灶里噼啪作响,跃动的火苗将斑驳的窑墙映成暖金色。
路晚正给鲫鱼改刀,忽然发现鳃里藏着颗半透明的卵石。"这是昌江特有的石英砂。"不知何时出现的老窑工蹲在旁边,布满老茧的手指捏起石子对着阳光,"鱼儿吞砂磨食,所以这儿的鱼肉特别鲜甜。"
铁锅烧热,倒一点茶油,鲫鱼下锅时“滋啦”一声,鱼皮瞬间收紧,煎至两面金黄。
煎鱼的茶油是问隔壁画瓷坯的姑娘借的,青花瓷碗里盛着的淡金色液体,竟带着隐约的花香。"茶油树就长在釉料矿区,"姑娘手腕上的银镯随着比划叮当作响,"开花的季节,连蜜蜂都会醉醺醺的。"
倒入开水,水面立刻翻滚出奶白色的汤花,再放入嫩豆腐和两片姜,小火慢炖。
野菜在沸水里滚几秒,捞出过凉水,颜色更加翠绿。蒜末、生抽、一点点香醋,最后淋上芝麻油,简单却清香扑鼻。
路晚顺手用烧饼夹了点凉拌菜,咬一口,野菜的清爽和烧饼的麦香在嘴里交融,意外地搭。
当鱼汤滚出奶白色时,六仔突然竖起耳朵——原来是一群下早班的拉坯工人循香而来。为首的老师傅变戏法似的从工具篮里掏出几个粗陶杯:"姑娘不介意的话,我们用这个换碗汤喝?"杯壁还带着未干的陶泥,捏出了歪歪扭扭的指痕,倒比精瓷更显温度。
六仔蹲在旁边,鼻子一抽一抽的,眼睛首勾勾盯着锅。黄油则对火苗更感兴趣,尾巴尖一晃一晃的,像是在研究火焰的规律。
汤快炖好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个小板凳。
“小姑娘,你这汤香得把我引来了。”他笑呵呵地说。
路晚连忙招呼他坐下,盛了一碗鱼汤递过去。白发老人坐下时,小板凳发出"吱呀"一声响,像是开启故事的钥匙。老人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眯起眼:“火候不错,就是少了点胡椒。”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竟是自制的胡椒粉:“我自己磨的,加一点试试?”
路晚撒了一点在汤里,果然香气更浓了。老人看着她做饭的架势,忽然问:“喜欢做饭?”
“嗯,旅行路上学了不少。”路晚点头。
他喝汤的动作很特别,总要先用碗边轻轻碰三下额头。"老规矩啦。"见路晚好奇,老人笑着解释,"窑神爷吃饭前都得这么敬。"布满釉斑的衣袖翻动间,露出腕间一道陈年烫痕,像条小小的陶河。
当自制的胡椒粉撒入汤中时,奇妙的化学反应发生了——原本奶白的汤面突然浮起细密金点,如同窑变时偶然天成的结晶釉。老人得意地眯起眼:"这是掺了碎瓷粉的胡椒,只有老窑工才懂配比。"
远处传来辘轳转动的声响,老人望着新起的窑烟突然说道:"你看那烟囱冒的青烟,像不像一尾游动的青花鱼?"暮色中,袅袅炊烟确实在青灰色的天幕上勾勒出灵动的轨迹,而黄油正追着自己尾巴的影子,在窑砖地上画着相同的圆圈。
临别时老人从怀里摸出个温热的布包,打开是三个小巧的陶铃。"挂在房车上吧,"铃铛在晚风中发出沉静的声响,"这是用千年古窑的窑灰调的釉,能听见泥土唱歌的声音。"老人临走前,从怀里摸出个小陶碗送给她:“自己烧的,盛汤趁热喝,味道更好。”
路晚接过,碗底还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
最后一道夕照穿过龙窑的投柴孔,在餐布上投下蜂窝状的光斑。
荷包蛋落入汤碗的瞬间,蛋黄化作流动的太阳,蛋白则像正在舒展的瓷胎。老人送的小陶碗盛着汤,碗底的莲花遇热渐渐显出淡粉色,竟是用遇热变色的特殊釉料绘制的。
六仔的食盆是工人现捏的陶碟,边缘还留着指纹。它每舔一口汤,胡须上的油花就把夕阳折射成七彩光点。黄油终于对鱼汤产生了兴趣,却因为太烫而打了三个喷嚏,炸毛的样子惹得众人哄笑。
六仔分到了一小块鱼肉和豆腐,吃得胡须上沾了汤渍。黄油对鱼汤兴趣缺缺,但对荷包蛋很满意,小口小口地舔着蛋黄。
夜幕降临,远处老窑厂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路晚坐在房车旁,捧着那碗热茶,茶汤映着星光,微微晃动。
六仔靠在她脚边打盹,黄油则蜷在膝盖上,呼噜声轻轻响着。
这一路,她遇见过山川湖海,也学会了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最温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