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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完成任务

执掌风 老黑与宸宸 5552 字 2025-06-14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沉滞。灶膛里最后一点煤火的余烬彻底熄灭,寒气重新从西面土墙的缝隙里无声地渗透进来,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炕席。闵家家蜷缩在冰冷的破被里,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刺骨的寒意中浮沉。身体像散了架,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手腕更是如同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疼。冻疮的裂口在黑暗里隐隐作痛。胃里那点可怜的糊糊早己消耗殆尽,只剩下一种灼烧般的空洞感,牵扯着五脏六腑。

然而,就在这濒临崩溃的生理极限边缘,大脑深处却有一小块区域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灼热。那是白鹿原的月光,是白嘉轩跪在祖宗牌位前立誓迁坟的决绝身影,是冷先生那句如同谶语般的“白鹿踏过,福泽绵长”……昨晚西个小时近乎燃烧的疾书,将这部史诗的脉搏强有力地推进了一大截,也彻底点燃了他灵魂深处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他猛地睁开眼!黑暗里,瞳孔仿佛也映着白鹿原的月光。

不能再躺下去了!时间!每一分钟都是他从冰冷的现实缝隙里抠出来的珍宝!

他挣扎着爬起,动作僵硬得像一具生锈的机器。冰冷刺骨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单薄的身体,激得他牙齿咯咯作响。他摸索着,点燃了油灯。昏黄如豆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一小片黑暗,也映亮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青白的脸颊。

没有生火。顾不上。他首接坐到冰冷的炕桌前,抓起那支乌黑发亮的英雄钢笔。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笔杆,昨夜书写时那滚烫的触感和力量感仿佛瞬间回流。他拧开笔帽,将笔尖深深浸入那瓶深棕色的碳素墨水中。浓黑的墨汁迅速充盈墨囊。提起笔,笔尖悬停在昨夜停笔处的稿纸上方,白嘉轩顶着巨大的压力和族人的非议,在一片坟茔前,挥下了迁坟的第一锹!

笔尖落下!

“沙!”

书写声在死寂的黎明中骤然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写得比昨夜更加疯狂!手腕的剧痛被强行忽略,冻疮的裂口在摩擦中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胃里的灼烧感反而成了某种病态的驱动力!脑子里只剩下那片黄土坡,只剩下那惊世骇俗的迁坟壮举,只剩下文字奔涌的轰鸣!速度被推向了极限!

身体的代价是惨重的。整个上午,闵家家都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他勉强支撑着喝下大哥熬的糊糊,胃里却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握筷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手腕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抬起手臂。

然而,九点刚过,张队长派来送“劳模报道”补充材料的人就到了。几页更加详(啰)尽(嗦)的油印材料,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张大山同志如何“带病坚持工作”、“主动让出口粮”、“深夜学习毛选”等等“先进事迹”。

闵家家看着那堆散发着劣质油墨味的纸张,胃里又是一阵翻搅。他闭了闭眼,强压下那股生理性的厌恶。他拿起那瓶廉价的纯蓝墨水,拧开。刺鼻的化学气味瞬间盖过了碳素墨水的醇香。他给钢笔吸满蓝色的墨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

笔尖落在稿纸上,依旧是那冰冷工整的字体:

“张大山同志,一个普通的农村基层干部,却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他时刻将集体利益放在首位……”

书写再次变得滞涩、沉重。每一个字都像在泥沼里跋涉。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那些空洞的赞美和口号堆砌上去。思维如同生锈的齿轮,转动得异常艰难。手腕的剧痛在持续的书写中愈发尖锐,冻疮裂口渗出的血丝染脏了稿纸边缘。胃里的灼烧感从未停止,甚至因为精神的极度抗拒而更加猛烈。效率低得令人绝望。一个上午,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煎熬下,他只勉强写完了不到一千字的报道。蓝色的字迹在稿纸上延伸,冰冷而扭曲,像一条条勒紧他脖颈的绳索。

中午,他几乎没吃任何东西。只是蜷缩在炕角,用破被裹紧自己冰冷的身体,试图恢复一点点体力。意识昏沉,白鹿原的黄土坡和劳模张大山的脸在脑海中混乱地交替闪现。

下午两点,张队长亲自来了。他背着手,站在炕桌边,拿起闵家家上午写的那份蓝色的、散发着廉价墨水味的“劳模报道”草稿,皱着眉扫了几眼。

“嗯,写得…还行,就这样吧我拿走了。”他的语气听不出多少赞赏,更像是例行公事的评价。

夜幕降临。屋里比往日更加寒冷。灶膛里只有几根干柴在苟延残喘地燃烧,释放着微弱的热量。油灯的火苗被捻到了最小,只剩下黄豆粒大小的一点微光,颤巍巍地跳跃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昏暗的光线只能勉强照亮炕桌中央一小片区域,闵家保舍不得添煤,节俭刻在骨子里了。

闵家家坐在桌前他面前摊开的,依旧是白鹿原的稿纸。他拧开碳素墨水瓶,却发现里面的墨水也只剩浅浅一层底,瓶壁上挂着粘稠的墨痕。

他小心翼翼地倾斜瓶身,将最后几滴浓黑的碳素墨水,滴入钢笔的墨囊。墨囊只被填充了不到三分之一。

笔尖悬停在稿纸上方。那点微弱的油灯光,在稿纸上投下他巨大的、摇晃的阴影。他需要写。写白鹿原!只有沉入那片土地,才能暂时忘却现实的冰冷和身体的剧痛!他需要那浓黑的墨迹带来的、近乎救赎般的踏实感!

他落笔。借着那点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光,笔尖艰难地在纸上移动:

“白嘉轩站在新迁的坟茔前,望着远处白鹿原起伏的塬坡。迁坟的风波渐渐平息,但一种更深沉的责任感压在他的心头。他知道,白鹿精灵的眷顾不是终点,而是家族兴衰新的起点……”

书写变得异常艰难。光线太暗,他必须把脸凑得很近很近,眼睛酸痛得几乎要流下泪来。手腕的剧痛和冻疮的摩擦痛从未停止。胃里的绞痛一阵紧似一阵,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更糟糕的是,那浅浅的墨囊很快就被耗尽!笔尖开始划出干涩的、断续的痕迹!

他不得不停下,再次小心翼翼地倾斜墨水瓶,用笔尖去蘸取瓶壁上最后一点粘稠的墨汁。写几个字,又停下,再蘸……动作笨拙而缓慢,如同在沙漠中寻找最后几滴甘泉。

油灯的火苗跳动得更加微弱,光线忽明忽暗。屋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昏暗。那点微光,映照着闵家家伏案的、如同剪影般的身影,映照着他蘸取最后墨汁时枯瘦而颤抖的手指,映照着稿纸上那越来越淡、越来越断续的墨痕。

“沙…沙…” 书写声断断续续,微弱得几乎被屋外的风声淹没。像垂死之人最后的喘息。

稿纸上,浓黑的字迹越来越少,越来越淡,最终被一种无力的灰白和断续的划痕所取代。白嘉轩站在新坟前的沉思,白鹿原沉重的未来,仿佛都被这即将耗尽的灯油和墨水,拖入了无边的黑暗。

闵家家停下了笔。笔尖彻底干涸。墨水瓶底,只剩下无法蘸取的、粘稠的墨垢。油灯的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骤然缩小,只剩下针尖般的一点微光,在黑暗中顽强地、却又无比脆弱地摇曳着,映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双因极度疲惫而空洞失焦的眼睛。

黑暗如同实质般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吞噬着那点最后的微光,也吞噬着桌上未完成的稿纸和那本刺眼的红皮书。胃里的绞痛,手腕的剧痛,冻疮的刺痛,以及灵魂深处那种被反复撕裂的疲惫,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佝偻着背,蜷缩在冰冷的炕桌前,像一尊在黑暗与寒冷中凝固的雕像。只有胸膛里那颗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和脑海中那片不肯沉沦的白鹿原,证明着生命和意志,依然在这片冻土之上,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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