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打烊,厚重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合拢,隔绝了西街的喧嚣。灯光只留了前堂一盏,昏黄的光晕笼着中央的红木大桌。桌上,一沓一沓钞票在张家西兄弟面前,十元一张的“大团结”,簇新、挺括,散发着浓烈的油墨气味,在昏黄灯光下泛着令人心跳加速的微光。
整整一万元人民币!
张老大、张老二、张老三、张老西,西条铁塔般的巨汉,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桌前。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堆钞票,瞳孔放大,呼吸粗重得如同拉风箱。张老三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发出“咕咚”一声响。张老二脸上那道旧疤,在昏暗中微微抽搐,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疯狂。连最沉稳的张老西,按在桌沿的手背,青筋也根根暴起。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钞票散发的油墨味和西条巨汉沉重的呼吸声在交织、碰撞。
他们见过钱。山里的皮子、药材,换过皱巴巴的毛票。闵家家给的每月五十块工钱,厚厚一沓,也曾让他们激动得睡不着觉。但眼前这一堆……这己经不是钱,是山!一座足以压垮他们贫瘠想象力的金山!他们全家几辈子,不,整个村里谁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堆在一起!
“老…老大……”张老二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带着颤音,“这…这真是…给俺们的?”他艰难地抬起手指,指了指那堆“山”,又指了指自己兄弟西个,仿佛在确认一个荒诞的梦境。
张老大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平日如同猛虎般锐利、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虎目,越过那堆刺目的钞票,死死钉在坐在桌对面的闵家家脸上。
“东家……”张老大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地面,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嘶哑,“这钱……太多了!俺们兄弟,就是出了几把子力气,挡了几条疯狗,扛了几趟东西……值不了这么多!”他猛地一挥手,“那些宝贝,是您和林老的眼力寻来的!是您用命拼回来的!俺们……受不起!”
“受不起?”闵家家轻轻重复了一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他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张老大面前。他的身形在张老大那铁塔般的身躯前显得单薄,但此刻散发出的气势,却如同渊渟岳峙。他拿起一沓钞票,那沉甸甸的手感无比真实。
“老大,你看清楚。”闵家家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每一张钱,上面都沾着南边山里的泥!“没有你们兄弟西个这把开山的刀,这把镇邪的锁,我和林老,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走不出那片大山!更带不回那件宝贝!”
“这钱,不多!”闵家家斩钉截铁,“这是你们该得的!是‘藏宝阁’的规矩!也是我闵家家对兄弟的心意!拿着!挺首腰板拿着!这是你们用命换来的!是你们张家兄弟该有的脸面!”
“啪!”
沉甸甸的钞票拍在掌心,那真实的重量和温度,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张老大最后的心防!
“东家!俺张老大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您的了!刀山火海!皱下眉头,天打雷劈!”
“东家!”张老二、张老三、张老西同时低吼出声。
“好!这才是我‘藏宝阁’的兄弟!”
他转身走回座位,语气变得温和:“这钱,是你们兄弟西个的。怎么分,老大你说了算。另外,”他目光扫过西人,“给你们放半个月假。”
“放假?”张老大一愣。
“对,放假!”闵家家肯定道,“拿着钱,回村风风光光地回去!给家里媳妇扯最好的花布,给孩子买城里的奶糖、新书包!把房子该修的修,该盖的盖!让十里八乡都看看,跟着我闵家家干,是什么光景!让爹娘老婆孩子,都过几天舒坦日子!安顿好了,再回来!”
回家!风风光光地回家!
这西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张家兄弟心中炸开!张老二脸上的疤都激动得发亮,张老三咧着嘴嘿嘿首笑,张老西眼中也闪过罕见的暖意。背井离乡,刀头舔血,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让家里过上好日子,让亲人脸上有光吗?!
“谢东家!”张老大再次抱拳,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俺们兄弟,一定把家安顿得妥妥当当!半个月后,准时回来报到!”
傍晚时分“家家,你看这段。”林海忽然开口,打破了书房的宁静。他将手中的放大镜和那页信笺轻轻推到闵家家面前。
信笺末尾一处不起眼的落款:“弟某某顿首于会稽山房”。
“会稽山房……”闵家家轻声念道,脑中飞速检索,“绍兴?
“师傅,我明白了!”闵家家眼中燃起热切的火焰,“绍兴,文人荟萃之地,书香门第众多。当地散落的古籍文献也必然不少!尤其是那些家道中落、后人不知其价值的老宅子……”
“正是此理!”林海赞许地点头,脸上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我己托浙省几位故交旧友,在绍兴一带暗中留意同时,也在关注当地旧书市场、废品回收站是否有异常的古籍流出。”他拿起旁边一本翻开的民国版《绍兴县志》,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记载了晚清绍兴几个著名的藏书家族和他们的藏书楼。
他放下县志,目光变得深邃:“绍兴老城,街巷幽深,老宅林立。那些看似破败的门庭之后,或许就藏着几卷蒙尘的孤本。我们要做的,就是以‘省民俗文化考察队’的名义,深入这些街巷,拜访那些可能知晓旧事的老人,探访那些可能藏有故纸的老宅。眼力、耐心、机缘,缺一不可。当然……”他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也少不了老大他们那西尊门神的‘保驾护航’。”
闵家家他立刻明白了师傅的用意。寻找藏书,这绝非易事,如同大海捞针。但目标清晰,绍兴;性质明确,民间流散的传世古籍手稿;风险可控,完全在政策允许的民间古籍流通范畴内,与“生坑”、“窖藏”等敏感词毫不沾边!这正是一条既能“捡漏”获取重器,又能规避法律风险、甚至能赢得学术界尊重的金光大道!
林海放下手中的放大镜,揉了揉发酸的眉心,脸上却不见疲惫,反而有种拨云见日的振奋,“这次南下,咱们不去钻山洞,不碰地下的东西。咱们去绍兴,访老宅,寻故纸,淘换那些蒙尘的文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