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书房内,还挂着当年先帝亲题的四个字‘尽忠报国’。
如今去看,却是那么讽刺。
萧家的祠堂内,长明灯不灭,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牌位,皆是为国捐躯的萧家人。
可若有一天他们得知,自已以命报效的,是一个昏君,是一个刽子手,是一个不配为大夏天子的人,他们该如何懊悔?
懊悔自已眼瞎心盲,白白丢了性命。
“我儿在想什么?”萧擎鸣的声音从外传来,一语惊醒了沉思中的萧君绝。
“父亲。”
萧君绝起身作揖,虽面色如常,却掩盖不了他心事重重的样子。
“坐吧,我们父子,好像已经很久没一起臣吃酒了!”老将军掀袍而坐,兀自斟了杯酒。
“是,自从……那事过后,我和父亲就没再一起对饮过。”
萧君绝低着眸,神色暗淡。
从前多么热闹的一个家,如今又多么冷寂,仿佛这里,已经没多少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
“姜儒尧那老东西,走了?”萧擎鸣大口干了酒,突然问道。
“应该走了吧,如今姜家,就剩一个姜如墨了。”
随着萧君绝的话落,屋内静了一瞬。
“绝儿,你觉得你妹妹之前的提议怎么样?萧家退出朝堂,放归兵权,避居于山林乡野中,自此闲云野鹤,慢度人生。”
萧擎鸣眯了眯眼,沟壑纵深的眼底划过一丝思量。
萧君绝却摇了摇头,“丞相府刚倒,就算是为了平民心,皇上也是不会这么快对我们将军府动手的。更何况如今,三国使臣都还未走,皇上需要我们萧家的震慑。”
“也是——”
萧擎鸣应了声。
萧君绝却突然攥紧掌心,问道,“当年二叔和弟弟,身死边境,父亲可曾怀疑,真正的幕后凶手?”
清越的男声,铿锵有力。
萧君绝的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已父亲,试图从中窥探到些什么。
“萧家有誓,此生为大夏尽忠,万死不悔。”短暂的沉默后,是萧擎鸣满腹沧桑的喊声。
“绝儿,你心里,可是后悔了?”
萧君绝浑身一震。
这一刻,他仿佛被自已父亲看穿了内心。
向来清风霁月,赤胆忠心的少将军,竟然不知从何时开始,丢了自已最初从军时的坚持。
“父亲,姜府有错,皇家就无罪吗?”萧君绝抬起眼,目色赤红,“我萧家儿郎,顶天立地,无愧于心,何其无辜!”
“父亲可知,许辰御借冷宫纵火案,想要儿的命?”
冷冷的一声嗤笑,从萧君绝的唇边溢出,“可他做梦都不会想到,就是我我引他,说出这句要命的话的——”
“因为我要拿到彻查皇宫的权利,才能更好的为我们萧家提前预留退路,免得他到时斩尽杀绝,就像对待姜府一样!”
萧擎鸣的眼底,罕见地泄露出一丝痛苦。
外人道,他忠于皇家。
可其实,他不过是想守住大夏的安危,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免于万千百姓受战火之苦、受奴役之罪、受与至今骨肉,生离死别之痛!
“也罢,为父年事已高,不日就告老还乡,以后这个家,就由你来执掌门楣,也由你来主导生死——”
“唯有一点,切不可忘,护好你妹妹,护好这大夏百姓。”
离开时,萧擎鸣背影萧瑟,华发横生。
萧君绝抿紧了唇,眼神坚定。
次日,北宫,被烧成残片的冷香殿,迎来的一个难得的贵人。
“大皇子,就是这儿了。”
侍从抬手一指,许知宴便见满目焦黑,好不渗人。
“你说姜知澜,是被活活烧死的?”小小的人儿,阴沉着脸色,站在门口,愣是不敢再踏进一步。
“奴才听说,废后姜氏被抬出来时,浑身已被烧得面目全非,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足见这火,烧得有多么厉害。”
“大皇子,您今个来这儿,是为了……”
侍从疑惑的声音响起,问的小心而谨慎。
许知宴闻言,冷嗤一声,“上次父皇的手谕还没来得及用,她人就死了。本皇子就是想看看,她从前明明厉害的很,像个打不死的蟑螂,死活都缠着本皇子,要当本皇子的母亲——怎么如今,死得这么容易?本皇子还有好些话,没来得及跟她说呢!”
“比如,本皇子有了新的母后,父皇跟我都很开心!比如,没了她的管束,本皇子的日子越来越快活,太傅根本不敢管我!”
“比如,本皇子还想跟她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本皇子都不会承认她这个母后,让她永远都死了这条心!”
冷宫沉寂,一墙之隔的偏殿,拓跋潇听着这些话,牙关紧咬,拳头紧握。
恨不能冲上前替姜知澜狠狠教训这无知小儿一顿!
都说养恩比生恩大,可这个狼崽子,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狗都知道对主人忠心,他却连狗都不如——
甚至都侮辱了狗这个名号,活脱脱一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经受凌迟剥皮之苦的小恶魔!
“这人死如灯灭,废后再不能影响大皇子您,以后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侍从觑着许知宴的脸色,尽挑好听的话说。
许知宴冷哼一声,正要转头,却见不远处的灰烬堆里,掉了个拨浪鼓。
大火烧将它的边缘烧焦,却又侥幸留下了残片。
许知宴盯着那个拨浪鼓看着,认出那是他小时候,姜知澜哄他睡觉时的一个小玩意。
后来他逐渐长大,就再不需要它了。
没想到再次见它,会是在这个阴风阵阵的冷宫。
“走吧,我还要赶着去向母后请安呢。”许知宴的目光只流连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错开了,步伐急促,背影决绝。
少顷,拓跋潇才从偏殿走出,看着化为灰烬的冷香殿,神色深谙难辨。
姐姐说得没错,她要想做些什么,手中就得有权利,不然——她连自已都保护不了,又何谈保护旁人?
——
入夜后的贤王宫,灯火辉煌。
萧亦满得知‘姜知澜’死后,特意跑去柳娇娇面前晃荡了一圈,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