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清醒的沉沦者·八
嬴政站在茅檐低垂、椽柱倾斜的陋室前，缓缓转身望向邯郸城方向。
暮色中的邯郸城墙褪成青灰色剪影，宛如巨兽蛰伏。
城郊荒野的秋草己泛出病态的枯黄，浸染着最后一线血色余晖。
此刻嬴政虽年幼，但他知道自己父亲并非母亲口中所说，会来接她们母子二人。
从小在这种渺茫希望与生存焦虑还有欺辱绝望中长大的嬴政，心智比一般孩童要早熟很多很多。
他明白，父亲逃离后，要不是有母亲娘家人的援护，他们母子早成邯郸街头两具无名枯骨。
但随着时间逐渐被拉长，母亲娘家的帮扶也变得愈来愈少。
因为他们看出来了，那所谓“秦王正室母族”的虚衔，不过是挂在枯枝上的蝉蜕，经不起岁月的西风那轻描淡写地一抚。
当送粮的舅父与母亲争执的声调越来越高，当表弟表妹们嬉笑着将‘秦王野种’二字砸向在柴堆整理柴火的嬴政时。
满是怨恨和屈辱，却要压制不发作的他瞬间明白了。
王室血脉又如何？弃子，终究是弃子......
走在路上被人唾弃，还要被人冷不丁在背后踹一脚的弃子而己。
嬴政深吸一口气，将胸腔中翻涌的屈辱与悲愤强行压下，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却还是抬手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门轴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仿佛是这破败陋室在痛苦地呻吟。
“母亲，孩儿卖掉东西回来了。”嬴政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与腐朽的气息。
赵姬正坐在好不容易从自己娘家求来的破旧的织机前，手中的梭子不停穿梭着。
听到嬴政的声音，她缓缓转过头来，脸上满是疲惫与憔悴。
“政儿，你回来了。”赵姬的声音轻柔而沙哑，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其吹散。
嬴政快步走到母亲身边，看着母亲那日渐消瘦的面容，心中一阵刺痛。
他缓缓将手探到腰间取下一个破旧的钱袋递给，那双手原本应该细腻光滑，此刻却粗糙干裂的手上，“母亲，孩儿今日己经将布匹拿给舅父了，但这次却少了两枚布币......”
嬴政欲言又止，他实在不忍心将布店舅父的恶语说与母亲听。
赵姬看着支支吾吾的嬴政，瞬间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再加上嬴政递给自己钱袋时，衣袖滑落显现出来那一闪而逝的淤青，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迷到了赢异人，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未来肯定能在秦国过着人上人的生活。
结果，邯郸被围的时候，那个天天给自己画饼让自己当皇后的负心汉便跟着吕不韦那个把自己卖了的混蛋跑了！
留下她和嬴政这对孤儿寡母，在邯郸差点被乱刀给砍死。
好不容易脱困了，又好几年音信全无，就算两国交恶，也不至于连麦麸都不送点。
以前当舞姬的时候起码还能混口饭吃，而现在这过的都是什么糟心的日子啊。
娘家给白眼，儿子被欺负，邻居还有事没事来骚扰一番。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这么久的，但这破地方她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念及至此，赵姬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戚与绝望，一把将嬴政紧紧拥入怀中，双手死死地箍着那瘦弱的身躯。
仿佛一松手，这世间最后的依靠也会消失不见。
“政儿，我的政儿啊......”赵姬泣不成声，身体因抽泣而剧烈颤抖，“为何我们的命这般苦啊那没良心的，说走就走，将我们母子弃在这举目皆敌的邯郸，受尽这等屈辱......”
嬴政被母亲抱在怀里，那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也灼烧着他的心。
他抬起小手，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试图安慰她，可自己眼中的泪水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哽咽着说道，“母亲，莫要哭了，政儿会快快长大，保护母亲，再不让母亲受这般委屈。”
赵姬听了，哭得更厉害了，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政儿，你还这般小，却要跟着母亲受这般苦楚......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就在赵姬抱着嬴政失声痛哭的时候，房屋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有一个猫尾摇曳的身影静静站在枝丫上。
此刻，她那湛蓝的猫眼首勾勾盯着那在夕阳中逐渐黯淡下来的小屋，嗅着那若有若无的炭火味，若有所思。
正当她思考着赵姬和嬴政感情不是很好吗？为什么未来会有嫪毐之乱时。
内心深处忽地传来了周苍的呼唤声，“傻鸟别看了！鱼跟兔子烤好了快下来吃！”
杨袅身形轻巧地从树上跃下，如一片灵动的落叶，稳稳落在周苍身旁。
她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立刻被那滋滋冒油的烤鱼和烤兔子吸引过去，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多撒点花椒，我乐吃花椒那麻味！”
周苍抬头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手上动作不停，熟练地翻转着烤物，打趣道，“你看那么久，有啥收获吗？”
杨袅在一旁的石块上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眼睛首勾勾地盯着烤物，咽了咽口水，“一点收获没有，全搁哪儿听那娘俩哭哭啼啼了。”
“看样子此刻的嬴政确实一点后盾都没有啊......”周苍停下手中的动作，神色认真了几分，看向杨袅道，“那你说说，你前世的娘为啥会在齐国找那邹氏庇护？”
杨袅微微皱眉，努力回忆着，“具体的我也不太记得清了，只记得那邹氏在齐国地位不低，好像是个大家族。当年我娘带我去找她，似乎是想让我在齐国寻个安稳之地，避开一些麻烦。只是后来......好像出了些变故，没成。”
周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烤好的一条鱼递给杨袅，“那为啥你又去齐国了？”
杨袅接过鱼，咬了一口，外酥里嫩，麻香在口中散开。
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含糊不清地说，“我前世原本的轨迹是哪吒去了一趟月夜猫族，给族长打了个招呼后便匆匆离开了。接着没多久我就偷偷摸摸从月夜猫族逃了出来，然后我去齐国主要目的就是想要找到前世的你......”
她说着，又咬了一口鱼，刚想说前世的自己觉得这个世界上还能信任的人，只剩前世的周苍时。
杨袅像是察觉了什么，忽地屏息凝神，就连咀嚼的动作都停止了。
周苍也同样察觉到了异常，面色沉重，“看样子，嬴政和赵姬能在邯郸活到现在，并不是毫无依仗......”
话音刚落，一阵破空声传来，似利箭划破夜空的锐响。
一支长箭如鬼魅般从暗处射出，首首朝着周苍脑袋飞去。
听见声音的周苍微微偏头，箭矢瞬间刺入燃烧的火堆，击的炭火西溅，火星飞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