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这句话,季听言没有说出口。
她知道自己的思想对于八十年代的这些人来说,还是太超前了,正如她无法理解他们,她也不应该要求他们能理解她,赞成她。
毕竟他们之间隔了几十年的差距,如同天堑,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填平的。
季听言有些脱力地垂下了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奈。
突然——
头顶落下一个柔软的触感,她感受到男人粗糙的手指穿过她乌黑的发间,一抬头,对上陆铮漆黑的眼睛。
他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做得好。”
无论是为求自保反击王柱子,还是大胆报警为自己讨还公道,每一样在他看来都勇敢到了极点。
这份勇气和魄力在女儿家出现,在季听言身上出现,简首就如同沙漠里淘到金子一样让陆铮惊喜万分。
同样的,也心疼万分。
那个什么该死的王柱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对季听言死这种歪心思,简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对,是粪坑里的蛆胆敢肖想九天上的月亮,活得不耐烦了!
幸好季听言聪慧机敏,没让他得逞,但凡出点什么差错……
不敢再想下去。
陆铮的眼睛沉下来,嘴角抿得平首,难以言明的躁郁在他结实的胸膛来回穿梭。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把王柱子揪过来,然后杀了他。
村民见季听言铁了心要报警,劝都劝不住的模样,都忍不住小声嘲讽起来。
“装什么啊,看她那长相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说不定早就是被别人玩过的破鞋了,立什么贞节牌坊?还报警,笑死人了,警察看不出来是她勾引的王柱子吗?”
“就是……怕不是刚跟别人玩完,身子被破了,怕叫人发现以后嫁不出去,干脆全赖在王柱子身上吧?”
“要我说这王柱子也是倒霉,遇上这么个狐狸精……”
“人警察每天忙着呢,哪有空管她这点破事,我估计她也就是说出来吓唬人的……”
那声音不小,不仅季听言听到了,面前的村长也听到了,但他没做什么反应,因为他也觉得季听言不该把事情闹大。
眼下几个村正在评选先进集体,若是他们村评上了,不仅能拿表扬,镇里的棉花加工厂还会多留三个进厂名额给他们。
厂里的待遇可比种地做零工好多了,一个月能稳定拿钱,还包吃包住,就跟铁饭碗没两样!
大家都挤破了脑袋想进厂,但名额就这么多,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去的。
评上了先进集体,他们村就能多三个名额,村民一高兴,肯定对他这个村长更爱戴,下一届村长选举也会更支持他……
所以村长比谁都不想让事情闹大,让村里没脸。
他开口劝季听言:“丫头啊,大家都是一个村儿的,往上数三代也都沾亲带故,又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王柱子也没得手,你也没什么损失,不至于闹到报警这么大吧?”
季听言指指自己一身伤,反问:“没什么损失?村长眼神不好怎么也不去配个老花镜戴戴,非要我被打死了才算有损失吗?”
被一个小辈嘲讽了,村长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所以习惯性地沉下脸,想要吓唬季听言。
“反正不能报警!人家警察忙着呢,哪有空管你?你听我的,现在回屋休息,别把事闹大!”
季听言才不怕,她把在场的村民全看一圈,冷冷道:“我没做亏心事,我才不怕事情闹大,如果你们坚持不让我报警抓王柱子,那我就去镇上派出所把你们全村人都告了!”
此言一出,村长立刻大惊失色:“臭丫头,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身后的村民也对她破口大骂。
“贱人!扫把星!你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居然还敢告我们?”
“我们福源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恩将仇报!”
“我呸,白眼狼!早知道在你刚出生那天就该把你活活掐死!省得你长大了祸害我们!”
“老季家的祖宗何在啊,快睁眼看看你们家养的好闺女啊!她要害死我们村啊!”
季听言冷笑:“王柱子欺辱我,你们反说是我不要脸,存心勾引他,季雪梅用毒草害死猪仔,你们不去查明真相,反而对我用私刑,想要私下处死我,这桩桩件件哪件冤了你们?”
“今天就算把天说破了,我也要告你们!大不了跟你们同归于尽,大家一起死!”
季听言这副凶狠的模样把村民全部吓了一跳,咆哮和怒骂停了一会儿,而后再次爆发,各种难听的咒骂都往季听言身上落。
甚至有人气得昏头了,捡起身边的石头就朝季听言扔过去。
“贱人!去死吧你!”
那石头被陆铮接住,冷着脸反手一挥,石头砸中了院里的破旧水缸,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像是威慑,所有人都噤了声,不敢再乱叫乱骂。
陆铮护着季听言,挥手叫来守在一旁的民兵同志,跟他讲:“去镇上派出所找所长,就说福源村出事了,叫他带人过来看看。”
“是,陆首长!”
众人见状全都慌了,他们实在没想到陆首长竟然会叫人去通知派出所,万一真有人下来了,那他们岂不是都要倒霉?
毕竟他们真的差点打死季听言!
而且一进局子,那评先进的事肯定也泡汤了,进厂名额也没指望了。
这样一想,所有人都吓死了,明明之前还是一副要吃了季听言的表情,什么难听的骂人话都往她身上安,此刻却又变了副模样,慌乱地叫她不要报警。
“别呀,别真报警啊!”
“快跟陆首长说说,叫他赶紧把那位同志叫回来啊!
“丫头,再怎么说咱们都是一个村儿的,你这就有点过了吧?”
“季大山!你还不不劝劝你家姑娘,这事儿闹大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她还想不想嫁人了?!”
缩在人群里当鹌鹑的季大山被揪了出来,硬撑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对季听言道:“别再闹了!”
“是你亲爹我打的你,你个没良心的难不成还想连我一起告吗?”
季听言看他一眼,出乎意料地冲他道:“法理面前不讲人情,爹,女儿也没办法啊,得委屈您去局子里住两天了。”
“你……”
季大山气得眼前一黑,险些没当场撅过去,嘴里不住念叨着:“孽障,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