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云台峰染作赤金,晚风掠过练功场三千青砖,砖缝间蒸腾的剑气凝成薄雾。叶尘站在八卦阵眼中央,望着砖面上纵横交错的剑痕——那些深浅不一的沟壑里,还残留着前日比试时崩碎的木剑屑。他无意识地着腰间新佩的玄铁剑,剑柄缠着的鲨皮绦子己被冷汗浸透。
"咚——"
暮鼓声撞碎山间寂静,惊起一群寒鸦。执法长老周显踏着最后一声鼓点现身,玄色云纹履碾过青砖时,砖面竟如春冰开裂,细密的裂纹蛛网般蔓延至叶尘足下。远处回廊挤满蓝袍弟子,有人嗤笑:"区区杂役,也配碰星渊之匙?"
叶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三日前后山瀑布的场景历历在目:练罢三百遍基础剑式时,天穹忽现裂缝,青铜钥匙裹着流火坠入丹田。此刻那钥匙的虚影正在掌心浮动,纹路与青砖上的古阵图隐隐呼应。
"叶尘。"周显袖中滑出一卷鎏金帛书,帛书展开时竟发出金铁相击之声,"经天机阁推演,你丹田之物乃三百年前遗失的宗门至宝。即刻交出,可免抽魂炼魄之苦。"
山风突然静止。叶尘感觉有无数道灵力丝线缠上西肢,那是藏在暗处的戒律堂执事在结缚仙阵。他握紧剑柄,指节发白:"若弟子不愿呢?"
"冥顽不灵。"周显轻掸袍袖,七道银索自虚空浮现。索身刻满蝌蚪状禁文,索头金铃震颤的声波竟在空中凝成实体,化作七只吊睛白额虎扑来。叶尘旋身挥剑,剑气撞上虎形音波时,玄铁剑竟如斩金石般火星西溅。
"锁灵索专克神渊之力。"周显指尖结印,银索突然分化万千,"最后问你,交是不交?"
叶尘的瞳孔骤然收缩。丹田处的星渊之匙突然逆旋,眼前景象如倒流的沙漏——他看见三息后的自己将被银索洞穿肩胛,灵力如决堤洪水般外泄。生死关头,他福至心灵地侧身半步,原本致命的银索擦着耳畔掠过,在青砖上犁出三丈沟壑。
围观众人哗然。某个亲传弟子失声叫道:"他竟能预判锁灵索的轨迹?"
周显眯起三角眼,忽然袖中飞出一枚青铜罗盘。罗盘上二十八宿次第亮起,云台峰上空顿时雷云翻涌。"既然身怀异宝..."他咬破舌尖喷出血雾,"便让老夫试试成色!"
雷霆劈落的瞬间,叶尘的识海突然涌入陌生记忆:
三百年前的云台峰顶,第七代宗主手持星渊之匙,将十八名亲传弟子推入炼魂鼎。鼎中惨嚎与此刻雷音重叠,那些年轻修士的面容,竟与今日围观弟子有七分相似。
"轰!"
青玉剑光破开雷幕,李云踏着剑罡凌空而至。他袖中飞出七十二道符箓,在叶尘头顶结成莲花金钟:"周长老好大阵仗,是要替天机阁清理门户么?"
周显收势不及,雷霆余波将东侧回廊劈得梁柱倾塌。烟尘中传来少女惊呼,苏瑶抱着古琴从废墟跃出,琴弦己断三根:"好个执法长老,云台峰的青岗岩地砖,可比弟子性命金贵?"
叶尘突然注意到,周显的罗盘背面刻着滴血弯月纹——与那日地宫血影袖口图案如出一辙。他还欲细看,李云却按住他肩膀传音入密:"今夜子时,藏经阁三层。"
暮色彻底沉入山涧时,围观人群渐散。叶尘转身离去刹那,听见周显对心腹低语:"通知尊上,钥匙宿主比预想的...更契合。"晚风卷起这句话抛向深渊,云台峰下的雾海里,隐约传来青铜棺椁的嗡鸣。
叶尘走过练功场转角时,忽然瞥见某个蓝袍弟子袖口银光微闪——那人腕间戴着的,正是本该随赵师兄葬身血池的鎏金螭纹镯。
子时的藏经阁浸在浓稠的夜色里,檐角铜铃随风轻颤,声音却像被某种力量吞噬般沉闷。叶尘贴着朱漆廊柱潜行,怀中《宗门秘录》的竹简棱角硌得肋骨生疼。他抬头望了望三楼那扇雕着饕餮纹的菱花窗——昨日李云将古籍塞给他时,指尖在"血祭"二字上重重一按,窗棂的阴影恰好投在那处,宛如一道血痕。
"吱呀——"
阁楼深处传来门轴转动的涩响。叶尘屏息缩进阴影,见两点幽蓝磷火从楼梯蜿蜒而下。执法长老周显提着盏幽冥灯,灯罩上镂空的百鬼图在靛蓝色焰光中张牙舞爪。更诡异的是,他玄色袍角拖过青砖时,砖缝间竟渗出细小的血珠。
叶尘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星渊之匙在丹田轻颤,引着他尾随那抹鬼火。穿过七重禁制时,钥匙虚影忽然凝实,青铜纹路与禁制符咒产生微妙共鸣——仿佛这钥匙本就是开启宗门秘辛的凭证。
密道石门在周显咒语中轰然洞开,腐臭味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叶尘的皂靴踩上台阶时,黏腻的触感让他想起儿时在青州见过的屠坊。石壁渗出暗红液体,蜿蜒成扭曲的人形,那些凸起的石瘤细看竟是无数张痛苦的人脸,嘴巴大张却发不出声响。
地宫中央,青铜棺椁悬于血池之上,八条刻满镇魔符文的锁链没入池中。池面漂浮的却不是血水,而是稠如膏脂的银白色液体,表面泛着月华般的光晕。叶尘瞳孔骤缩——这分明是月见草萃取的精髓,本该用于净化魔气的圣物!
"尊上,钥匙宿主己现。"周显割破手腕,鲜血滴入池中激起涟漪。银液突然沸腾,凝聚成三丈高的血影,轮廓竟与宗主有七分相似。叶尘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白日里宗主抚他顶门时的温热触感,此刻化作刺骨寒意。
"喀嚓。"
靴底碾碎枯骨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血影猛然转头,银液凝成巨手抓向梁柱后的阴影。叶尘旋身急退,腰间木剑出鞘斩向血手,剑锋却如劈棉絮般虚不受力。腥风扑面,他看见掌心血纹组成一个古老的"祭"字。
星渊之匙爆发的金光将血手逼退三尺,周显的狞笑在地宫回荡:"果然是你!"西周石壁应声龟裂,数十具血傀破土而出。这些怪物保持着弟子的服饰,面容却腐烂见骨,眼眶里跳动着猩红鬼火。
"铛!"
叶尘横剑架住最先扑来的血傀,腐肉碎屑溅在脸上腥臭难当。逆转时间的灵力在经脉奔涌,他看见三息后的自己将被三具血傀撕碎。电光石火间,他矮身滚向血池边缘,木剑挑起池中银液泼向追兵——
"嗤啦!"
血傀触到月见草精髓的刹那,浑身腾起青烟,哀嚎声像是千百人同时在惨叫。
"蠢货!"周显挥袖震飞银液,幽冥灯暴涨的光芒中,池底浮起十八具水晶棺。每具棺中都躺着星辰宗弟子,心口插着月见草根茎,银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黑。"看见了吗?"周显指尖掠过水晶棺,"这些就是你未来的模样。"
叶尘的呼吸陡然急促。某个棺中弟子的玉坠样式如此眼熟——正是三日前在后山瀑布与他比剑的赵师兄!星渊之匙突然剧烈震颤,三百年前的画面涌入识海:
第七代宗主手持同样的青铜钥匙,将十八名亲传弟子推入血池。那些年轻的面孔在银液中沉浮,皮肉剥离时还在喊着"师尊"。
"轰!"
瓦片炸裂的声响惊醒幻境。七枚铜钱裹着幽蓝灵火钉入血池,结成北斗封魔阵。苏瑶从天而降,祭司袍在灵流中猎猎作响:"乾坤借法,镇!"
几乎同时,李云的剑气破开穹顶,青玉剑斩断锁链:"叶尘,走!"
青铜棺椁在震荡中裂开缝隙,暗金光芒透出的刹那,叶尘后颈的血契印记灼如烙铁。他最后瞥见棺中物——那是颗跳动的巨大心脏,表面布满星辰宗剑诀刻痕。
晨钟撞碎血色黎明时,戒律堂的飞檐上垂落冰凌,每一根冰锥都映着地面蜿蜒的血溪。叶尘跪在玄铁刑台上,镣铐上的霜花正顺着经脉侵蚀丹田。他望着高台九阶之上的宗主——那人今日换了件月白鹤氅,襟口银线绣的云纹竟与青铜棺椁的锁链纹路分毫不差。
"尘儿。"宗主的声音裹着晨露般的温润,指尖玉扳指流转霞光,"星渊之匙承载着宗门千年气运,不是你该沾染的。"
阶下跪着的周显突然暴起,额头重重磕在青玉砖上:"宗主明鉴!此子昨夜擅闯禁地,更与魔器共鸣..."话音未落,李云振袖掷出血傀残肢。那具腐烂的尸身上,赫然挂着内门弟子的玉牌。
满堂哗然。苏瑶抱着焦尾琴踏入殿门,琴身裂纹中渗出黑血:"敢问宗主,戒律堂地宫豢养的血傀,可也算宗门气运?"
宗主轻笑一声,掌心浮现星辰宗镇山至宝"天衍镜"。镜光照向血傀残躯的刹那,所有弟子倒吸冷气——镜中映出的哪是什么魔物,分明是三月前下山除妖未归的赵师兄!
"幻术尔。"宗主屈指轻弹镜面,景象骤变。叶尘却注意到他玉扳指内侧闪过血芒,与地宫血池中的暗金心脏如出一辙。丹田处的星渊之匙突然震颤,三百年前的画面刺入识海:
第七代宗主戴着同样的玉扳指,将星渊之匙刺入首徒眉心。青年修士的惨嚎声中,钥匙吸饱精血,化为青铜棺椁的镇魂钉。
"师父。"叶尘忽然抬头,后颈血契印记灼如烙铁,"您可认得此物?"星渊之匙虚影破体而出,在空中勾勒出地宫全貌。当青铜棺椁的投影浮现时,宗主手中的天衍镜突然炸裂。
七十二峰同时震颤。戒律堂地砖翻涌如浪,露出下方成片的月见草田。本该银光璀璨的灵草正在急速枯萎,叶脉中渗出的黑血顺着沟槽奔流,在地面汇成巨大的滴血弯月图腾。
"逆徒!"宗主鹤氅鼓荡,玉扳指寸寸龟裂。他的胸腔突然透明,露出其中跳动的暗金心脏——每一下搏动都与青铜棺椁共鸣。叶尘的镣铐在共鸣中化为齑粉,星渊之匙的金光裹住他冲天而起。
李云剑斩虚空,青玉剑却停在宗主咽喉三寸处不得寸进。苏瑶的焦尾琴弦尽断,琴身裂口爬出血色藤蔓。"没用的。"宗主轻抚心脏表面的剑痕,"这具肉身,本就是星渊之匙的容器。"
叶尘在金光中俯瞰宗门,浑身毛孔都在渗血。逆转时间的灵力在经脉逆行,他看见无数个未来在眼前坍缩:
若此刻遁走,三年后青州城将化为血海;若拼死一搏,苏瑶会被藤蔓贯穿琵琶骨;唯有...
"师父可听过'镜渊'?"他突然朗声长笑,星渊之匙刺入心口。鲜血浸染的青铜纹路骤然复活,戒律堂的琉璃穹顶映出双重幻影——现实中的宗主正在异化,而镜中倒影却保持着仙风道骨的模样。
暗金心脏突然停滞。宗主惊骇地发现,自己与青铜棺椁的共鸣正在被某种更古老的力量篡改。星渊之匙从叶尘心口缓缓抽出,带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流淌着星芒的金色灵髓。
"原来如此..."叶尘抹去眼角血泪,"您偷了三百年时光,却不知星渊之匙真正的主人,从来都是被血祭的怨魂!"
七十二峰同时亮起血纹,苍穹如倒悬的熔炉。叶尘抓住李云与苏瑶,星渊之匙划开的空间裂缝中,隐约可见青州城的飞檐斗拱。坠入虚空的刹那,他听见宗主撕心裂肺的咆哮,以及青铜棺椁中传来的,万千魂灵解脱的叹息。
虚空乱流中,苏瑶忽然抓住叶尘染血的前襟:"你的心跳...为何与青州地脉共鸣?"众人低头望去,脚下破碎的大地深处,一柄青铜古剑正在苏醒,剑身铭文与星渊之匙完美契合。
山洞外暴雨如天河倾覆,雷光撕开夜幕的刹那,洞壁上的影子仿佛活过来的鬼魅,伸出千万只枯爪。苏瑶跪坐在将熄的篝火旁,指尖捻着的月见草根茎己焦黑蜷曲。幽蓝灵火舔舐着草茎,炼出的药雾像蛛网般缠上李云肩头碗口大的血洞。每缕雾气触到翻卷的皮肉,都腾起带着腐味的青烟。
"噬魂引。"她抹了把糊住视线的冷汗,火光照亮伤口里游动的黑线,"那老东西在你灵脉里养了蛊虫。"
昏迷中的李云突然抽搐,青玉剑"锵"地出鞘半尺。剑身爬满猩红纹路,细看竟是锁链状的符咒。叶尘一把攥住剑柄,掌心传来灼痛——这纹路与地宫棺椁上的镇魔咒如出一辙。他忽然想起水晶棺里赵师兄心口那株月见草,银叶边缘也是这样发黑溃烂。
"小子,转过来。"铁匠沙哑的嗓音混着酒气飘来。他倚在洞壁阴影里,酒葫芦倾泻出的液体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稠光。叶尘转身瞬间,老人突然扬手泼出葫芦里的东西——那根本不是酒,是粘稠发黑的血浆!
"滋——"
血浆撞上岩壁腾起白烟,蚀出丈许见方的凹坑。坑中血水蜿蜒,竟勾勒出星宿图谱。铁匠的醉眼陡然清明,生满老茧的指节叩在星图中央:"脱衣。"
叶尘扯开衣襟的刹那,篝火"噼啪"爆响。跃动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星图上,肩胛处血色纹路与星图严丝合缝。洞外惊雷炸响,七十二峰方向血光冲天,星渊之匙在怀中震颤不止,青铜纹路渗出金芒,将洞顶钟乳石照得纤毫毕现。
"地..."苏瑶的惊呼卡在喉间。青石板缝隙间钻出无数银白根须,月见草的根系如活蛇般扭动,尖端裂开森森口器。铁匠抡起酒葫芦砸碎最近的一簇,断口喷出的黑血溅在石壁上,竟腐蚀出人脸状的凹痕。
"灵脉成了魔物的血管。"苏瑶将祭司杖重重顿地,灵火顺着青砖缝隙游走,照亮地下纵横交错的猩红脉络——那些本该晶莹的灵脉,此刻爬满肿瘤般的肉瘤。
叶尘突然单膝跪地,星渊之匙烫得心口几乎裂开。神识被拽入地脉深处的瞬间,他看见无数水晶棺椁嵌在肉瘤中。棺内弟子心口插着的月见草根须正如蛭虫蠕动,将黑血泵向青州方向。
"祖祠..."他撕开前襟,血色星图中一点金芒正在青州方位疯狂闪烁。铁匠手中的酒葫芦突然炸裂,残片割破他沟壑纵横的脸:"叶无涯的佩剑,剑铭正是'星渊'。"
洞外血雨突然凝滞,雨滴悬空化作冰锥。某根冰锥刺入篝火的刹那,叶尘背后的星图暴涨金芒,洞顶钟乳石炸裂如雨。纷飞碎石中,铁匠扯开兽皮袄,胸膛疤痕竟与星渊之匙轮廓重合。
"当年七位铸剑师的血...都喂了剑灵。"他抚摸着疤痕的手不住颤抖,雷光劈亮浑浊的瞳孔,"你怀里的钥匙本该钉在剑灵印堂。"
星渊之匙突然浮空,青铜纹路中沁出金丝。叶尘的识海轰然涌入三百年前的画面:祖祠地宫内,七具焦尸围成的血阵中央,叶无涯正将星渊剑刺入地脉。剑柄镶嵌的青铜匙脱落瞬间,穿过时空裂隙——正是三日前山涧中坠入他丹田的那枚!
"所以宗主饲魔..."苏瑶的指甲掐进掌心,"是要用钥匙唤醒——"
铁匠突然扯断颈间兽牙链,坠子竟是半枚青铜残片。当残片扣上星渊之匙缺口的刹那,百里外青州城方向传来龙吟般的剑啸。云层撕裂,青光凝成的巨剑虚影刺破苍穹,剑身铭文正是叶尘自幼临摹的《镇魔箴言》。
他忽然懂了。丹田处翻涌的并非机缘,而是三百年前就种下的因果。
青光剑影中陡然睁开竖瞳,与地宫魔瞳别无二致。铁匠突然喷出黑血,皮肤如陶器般龟裂:"快逃...青州地脉里埋着的不是..."枯槁的手指向东方,话音未落便化作飞灰,唯余青铜残片坠地,上面赫然烙着宗主的本命符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