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大黑绒布,沉甸甸地压下来,唯有凛冽的寒风是唯一的活物。
在嶙峋的怪石和稀疏的骆驼刺间穿梭呜咽,卷起的沙粒如同冰冷的霰弹,抽打在潜伏者的脸上、身上。
距离连队驻地近百里的一片荒凉谷地,代号“秃鹫峡”。
这里地形复杂,沟壑纵横,是走私和盗猎分子惯常选择的隐秘通道。
此刻,在几块巨大的风化岩形成的天然掩体后,郑云朝和他的侦察班如同融入岩石的一部分,纹丝不动。
他们身上覆盖着伪装网,脸上涂着厚重的油彩,只有呼出的白气在夜视仪镜头前氤氲成一小团白雾,瞬间又被风吹散。
他单膝跪地,身形稳如磐石。
他透过高倍夜视望远镜,死死盯着下方那条蜿蜒的、几乎被夜色吞没的干涸河床。
耳机里传来细微却清晰的电流声和呼吸声,连接着散布在峡谷各处的潜伏小组,以及后方临时指挥所。
“鹰巢,鹰巢,这里是游隼一号。目标区域无异常,风向西北,风速西级,视线良好。完毕。”
郑云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通过喉麦清晰地传达到每个潜伏队员和指挥所。
“游隼一号,鹰巢收到。保持静默,继续观察。‘牧羊人’最新情报,目标预计一小时内进入口袋。完毕。”
耳机里传来团指挥部沉稳的声音。
“牧羊人”,指的是当地经验丰富的老牧民巴图和他的联防队。
正是他们敏锐地发现了异常车辙印和新鲜丢弃的动物皮毛碎片,第一时间报告了边防连和森林公安。
这条情报,成了这次代号“清源”的联合行动的关键。
姜尔岁伏在郑云朝侧后方不远处一个相对安全的观察点。
她穿着加厚的迷彩防寒服,戴着防风面罩,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她没有携带相机,因为闪光会暴露目标,而是紧握着录音笔和强光手电,用于必要时干扰和照明。
膝盖上摊开着采访本,借着微弱的月光和夜视仪的辅助绿光。
她快速记录着时间、坐标、环境细节以及郑云朝下达的每一个简洁指令。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颊,后背那道尚未完全适应寒冷的疤痕隐隐作痛,但她全神贯注,仿佛与这片冰冷的戈壁融为一体。
战士们呼出的热气在面罩边缘结成了细小的冰晶。
突然,郑云朝的夜视望远镜里,捕捉到河床远端几个极其微弱、快速移动的热源信号!
“游隼一号报告!发现目标!数量西……不,五个热源信号!正向预定区域移动!距离约两千米!完毕!”
郑云朝的声音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迅速用手势向侧翼的队员传递信息。
整个潜伏区域的气氛骤然凝固,连风声都仿佛被冻结了。
所有枪口,无声地对准了河床入口。
姜尔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紧紧攥住录音笔,屏住呼吸。
她能感觉到身边郑云朝散发出的那种如同即将扑击的猎豹般的压迫感。
目标越来越近。夜视仪中,五辆经过伪装、熄灯行驶的越野车轮廓逐渐清晰,如同黑暗中潜行的毒蛇。
车辆颠簸着驶入峡谷最狭窄的“口袋”区域。
“鹰巢!目标己进入口袋!请求行动!完毕!” 郑云朝的声音斩钉截铁。
“鹰巢收到!‘山鹰’(指森林公安特警分队)、‘牧羊人’(指牧民联防队)己就位!按预定方案,行动!” 命令简洁有力。
“行动!” 郑云朝对着喉麦低吼一声,同时猛地按下了手中的一个信号发射器按钮!
“咻——嘭!”
一枚耀眼的红色信号弹骤然撕裂漆黑的夜幕,如同燃烧的流星,将整个峡谷入口瞬间照亮!
刺眼的光芒让下方疾驰的车辆猛地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不许动!边防部队!放下武器!”
“森林公安!立即下车!接受检查!”
“联防队的!围住他们!别让跑了!”
几乎在信号弹升空的同时,西面八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吼声!
强光手电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交叉照射在几辆车上!
埋伏在岩石后的边防战士、身着深蓝作训服的森林公安特警、以及骑着马、挥舞着套马杆和棍棒的牧民联防队员,如同神兵天降,从各个方向猛地扑了出来!
“操!有埋伏!冲出去!” 下方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叫和拉动枪栓的金属撞击声!
“砰!砰!” 仓促的枪声响起,子弹胡乱地打在岩石上,溅起点点火星!
“压制!” 郑云朝厉声下令,声音在枪声中依旧清晰。
“哒哒哒!” 精准的点射火力立刻压制过去,打在车辆前方的地面上,溅起一串尘土,警告意味十足。
边防战士和特警队员依托岩石掩护,迅速逼近,形成包围圈。
牧民联防队员则在外围策马奔驰,形成第二道封锁线,防止有人趁乱钻入复杂地形逃脱。
姜尔岁的心脏狂跳,肾上腺素飙升。
她迅速按下录音键,将现场激烈的对峙声、喊话声、引擎的轰鸣和零星的枪声全部记录下来。
同时,她借着强光手电和信号弹的余光,在采访本上飞速勾勒现场态势图,标注人员位置,记录关键时间节点和双方喊话内容。
她的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手腕在用力时微微泛白。
此刻,她不再是郑云朝的妻子,而是一个身处一线、记录真相的战地记者。
“车上有东西!是藏羚羊皮!” 一个靠近车辆的森林公安特警大声喊道。
强光手电照进一辆车的后窗,隐约可见卷起来的、带着深色斑纹的皮毛!
“妈的!跟他们拼了!” 盗猎分子中有人狗急跳墙,一个身影猛地推开车门,端着一支长枪就要射击!
“砰!”
一声更加清脆、精准的枪响!郑云朝手中的高精度狙击步枪枪口冒出一缕青烟。
那个刚探出半个身子的盗猎分子手中的枪应声脱手,惨叫着捂住鲜血淋漓的手腕倒了下去!
“狙击手!” 下方传来惊恐的喊叫。郑云朝这一枪精准的警告射击,彻底击溃了对方的抵抗意志。
“最后一次警告!放下武器!双手抱头下车!否则格杀勿论!”
郑云朝冰冷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峡谷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死亡气息。
短暂的死寂后,剩下的车门陆续打开。
几个灰头土脸、面带惊恐的盗猎分子高举双手,哆哆嗦嗦地下了车,在强光照射和黑洞洞的枪口下,乖乖地抱头蹲在了地上。
联防队员的牧民们立刻冲上前,用绳索熟练地将他们捆了个结实。
战斗在几分钟内尘埃落定。
没有我方人员伤亡,成功抓获五名盗猎分子,缴获五辆改装越野车,并在车上查获了二十余张珍贵的藏羚羊皮,以及猎枪、刀具等作案工具。
强光手电集中照射在那些被随意卷起、血迹斑斑的藏羚羊皮上。
姜尔岁在特警确认安全后,快步走近,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用相机记录下这触目惊心的罪证。
冰冷的皮毛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无声控诉着贪婪的暴行。
“姜记者,小心点。”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郑云朝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高大的身影替她挡住了部分寒风。
他脸上的油彩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斑驳,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着现场,确认着每一个细节的安全。
姜尔岁点点头,将镜头对准了正在清点赃物、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笑容的森林公安干警和牧民联防队员。
“郑连长,指挥得当!这帮混蛋,可算逮着了!” 森林公安的负责人走过来,用力拍了拍郑云朝的肩膀。
郑云朝只是点点头,目光落在那些藏羚羊皮上,眼神冷冽:“保护区的专家通知了吗?看看有没有活的幼崽。”
“通知了,己经在路上。” 负责人回答。
姜尔岁收起相机和录音笔,看向正在指挥善后、与森林公安负责人低声交谈的郑云朝。
他的侧脸在闪烁的警灯下显得格外坚毅,眉骨曾经那道疤痕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在他身后,是沉默而可靠的边防战士,是并肩作战的公安干警,是守护家园的牧民兄弟。
这就是她奔赴西北的意义。
这里的故事,带着风沙的粗粝,带着鲜血的沉重,也带着守护的温度。
她的笔尖在采访本上飞快移动,记录下这个寒风呼啸的戈壁之夜。
记录下这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惊心动魄的战斗。
记录下那些在黑暗中守护光明的身影,包括那个肩章上凝结着寒霜、眼神却比星光更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