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武谔和李白都走了,归鱼羡偷偷凑过去问沈期:“师父,大宗师是什么?”她问得小心翼翼,藏不住好奇。
沈期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声。“大宗师啊……大宗师就是使命。生于江湖,肩负江湖。他是世间众生中的一个,又是世间众生。
后来,沈期把手里的剑放到归鱼羡手里告诉她:“这把剑叫‘秋塘渡’,用它去守义去护苍生。”
他说起这个,眼里是有光的。
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命如纸薄,应有不屈之心。
江湖之人,自然仗剑天下,快亲逍遥。可若为侠者,不为小侠,言谓大侠。侠言万千,皆聚江湖。守江湖道义,护人间太平。
有些话,他能说;有些话,要靠归鱼羡自己悟。倒也无妨,左右还有许多日子,来日方长。
沈期看着她,今日在旧主家装作那么世故或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其实还是稚气的。她大概也害怕,也不是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有底气。
沈期眼底浮现出一抹欲言又止的深意:归鱼羡,要快点长成大人啊。
沈期那时也以为,归鱼羡他护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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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期教归鱼羡教得很用心,是规规矩矩,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地教。从一招一式教起,用一把小木剑。
归鱼羡起初不太敢比划,沈期不满意:“放心吧,就你那小木剑,我死不了。”
归鱼羡“哼”了一声,心想真不一定。万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终南山学剑第三年,李白云游中途又来了一趟终南山,吃柿子。
李白看着沧桑了些,倒是沈期没怎么变,几乎与归鱼羡拜师那年一模一样。一进门,李白就提了剑:“先比试比试再说。”
归鱼羡反应更快,自她听见李白剑鞘抽刀的那一刻便从沈期的腰间抽走了“秋塘渡”。沈期倚在栏杆上看着徒弟和师兄打架,一点儿都不担心。他说:“怕什么,死不了。”
归鱼羡学的是沈期刚入门的杀招,不够精进,却实打实地和李白过了二十九招。李白挑眉问她:“找沈期当陪练啊,不错。”三年,用刚入门的杀招过了二十九式,可塑之才。
李白在角落里又问沈期:“三年,你就把秋塘渡给小鱼儿?”沈期眉眼情绪淡淡的:“我徒弟有本事,能教,学得快。”
李白长“嘁”一声:“小鱼儿确实厉害,十七谔也不差好吧!”只是今日武谔不在,闯江湖去了。他们哪个不是天赋异禀,这世上,只要去找,就不缺天赋异禀。
柿子是红的,茶也热好了。李太白一手捏着柿子,一手喝着酒,咂吧咂吧又吃又喝:“今晚是不是十五啊,赏个月呗。”沈期笑:“又赖到晚上?”
李太白无所谓:“你这儿差我那间房吗?”他问得理首气壮,沈期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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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白的剑术在沈期之下,可舞剑却远超沈期。
他借着酒兴,把自己的佩剑抽出来,兴高来烈:“小鱼儿,沈期,给你们瞧瞧师父他老人家教的剑舞。”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剑一划,扫过千堆叶、一层灰。
剑舞美极,震撼人心。是为了夺得皇家世族的青睐,给自己寻一条终南捷径、青云路。
李太白的衣袖在一招一式、一舞一动里哗哗作响,像是秋日里卷起红叶的枫。他抛剑而上,高十丈余,待剑落,稳入鞘中。好一场盛大而惊绝的秋日剑舞。
沈期无视归鱼羡的期待:“我只会提剑上马打仗,这东西我舞不来。”
大概是喝了点酒,归鱼羡眼睛亮晶晶的:“没关系,沈期我绝对不会嘲笑你的。”
沈期很难相信。
“我哪会剑舞,没学过。”
归鱼羡特别想看沈期舞剑。她平日里和沈期打架,不是,练剑,就觉得沈期若是舞剑,定然鲜衣怒马、惊艳绝世。归鱼羡仰着脸撺掇他:“师父,你去比划两下嘛。”
沈期被她磨得没脾气。对视半响,沈期叹道:“我徒弟可真是……”
归鱼羡立时变脸,没表情地看着他:“真是什么?你对你徒弟有什么意见?”
“没有。”沈期反应很快,“哪有什么意见。”他哪敢有意见。
归鱼羡脾气大,得是他祖宗。
沈期还能说什么:“去,行吗?”
李太白一边喝酒一边酸溜溜地说:“呦,就同意了?能行吗你?”沈期没好气地捶了李太白一拳。就他事多,还非要舞剑。
沈期舞剑和李太白舞剑大不相同。
他是坦诚的不会,所以就把他平日里练习的那些招儿全比划了一遍。但他的剑,稳、重、行云流水更有铿锵剑意,击碎红叶落花,张驰有度挥洒自如。归鱼羡捧场地给他递过一杯茶:“超级好看!”
沈期忍不住嘚瑟,低了低身子:“真的假的?和师兄比谁更厉害?”
归鱼羡实话实说:“师伯……”
沈期逗她的心思瞬间就歇了:“那你跟他学舞剑去。”
归鱼羡忙拉住他:“师伯不如你厉害,沈期你真的超级厉害!”李太白一边喝酒一边冷笑:“小鱼儿,你别口是心非啊。”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未必,她不口是心非就没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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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阁学剑二十载,归鱼羡那张脸没变过。自她握起“秋塘渡”起。
难怪,沈期永远那么丰神俊朗。谁叫他是大宗师。
“那师伯呢?”
“他是谪仙人。”
“谪”一字,便不是仙人永途了。“不过他有他的轮回。”
“沈期,你什么时候得‘秋塘渡’的?”归鱼羡问。
“及冠。”正是人间少年时。弱冠少年最是好,轻蹄快马,一日看尽长安花。真好啊,学剑,得秋塘渡,长生不老,长命百岁。
李太白曾问过沈期:“你那把剑一旦给了出去,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沈期难得和他共饮:“我也就收这一个徒弟了。”李太白肃声:“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未来……”
沈期打断他:“不是。”他只是觉得:“人间太多事,我们生而平庸,平日里及时行乐,死到临头难免无力。”生而愚妄己够糟,竭力无变更受不了。命比纸薄,心比天高,可悲又可笑。
他问李太白:“师兄,你谪至人间,有想过要为了什么吗?”
“荣华富贵呗!”李白没心没肺地说。
沈期也笑了,他知道李太白不是那样的人。李白这样的轻狂客,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不合时宜啊。”李太白叹,“难怪咱们不为世道所容。”仰头闷酒,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