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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彼有盛年

执掌风 张寒枞 4840 字 2025-05-25

这一年是天宝十西载,东平郡王从范阳进攻长安京城。长安承平日久,人不知兵。中央军只有区区九万,如同老槐树枯了心。望风而降,弃城逃窜的州县比比皆是。于是,金召将军程千里至河东募兵;原安西节度使封常清负责前线战事;郭子仪正在守孝也被派往了前线;卫尉卿张介然抵御叛军;天武军驻守京师;荣王李琬,右金召大将军高仙芝共统兵五万前往陕郡驻守。

封常清的战队几次大败,洛阳失守。

天宝十西载十二月,洛阳彻底失守。

消息己有一月余,终南山的迟钝找不到宣泄口,好像一切都是心软的因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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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绪一首没有回来过。原来是一场这样的仗。

难怪他回不来。

圣人在长安,不知后悔否。

谪仙人李白入庐山避难;沈期赴潼关应战叛军,暗中出策;归鱼羡留守终南,长安。沈期早早地在潼关借助其关险要地势设卡拦军,安禄山的大军在这里受到重创、阻碍。几次进攻,唐军严防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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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安禄山在洛阳称帝,自立伪燕政权。

这一场政变来势汹汹,却也不算出乎意料。早在许多年前,南诏叛乱时,天象异动,连带着武曲星变幻。后来,秋塘渡剑身不断翻涌的血色也昭示着这样一场浩劫。

打仗难免受伤,秋塘渡的功力和国脉一样衰微,使不出作用。沈期咬牙顶着压力,才扛下了潼关。洛阳攻破时,国基动摇,国脉微如缕。

沈期静静凝视着手里的剑,把上面温热的血用布子擦掉。

归鱼羡在沈期的身后跟着他,把他要用的草药摆好。她深深叹口气,假装不在意地说:“这长安的天儿真冷啊。”战一打,日子就得更苦了。

沈期温柔地笑笑,安慰她:“不怕。”

归鱼羡把干干净净的帕子递过去让他擦血,她清清嗓子,好让声音听着平常些:“我总觉得,大唐这些年,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总有人流血,连终南剑阁备的灵丹妙药也不够用。”最难以接受的,是安庆绪反叛。

归鱼羡说不下去,冷着张脸,难掩烦躁:“我出去一趟。”

沈期不轻不缓地应了声,左右归鱼羡也不会丢掉,他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她临走前,沈期还是把“秋塘渡”塞进归鱼羡手里。他说:“我在终南有奇门遁甲护着,大可放心。连七角页铃的方士也闯不进来。你去长安,多的是人心惶惶,兵荒马乱。你有秋塘渡,心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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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前后脚,归鱼羡刚走,安庆绪便来了。

他来时,终南负雪,明月薄之,玉树迷烟,恍堕林间鹤羽。

安庆绪身披鸦青大氅,白雪压身,不压身段。他不打扰,静看沈期在雪中,勾画幅白屏。

沈期屏风里画的,是寂寂寥寥的终南山。山松交叠,远远近近,俯仰之间,平远高深之意。安庆绪讶异于他的淡定,至少他的笔锋还是不急不徐。

那白屏上还有大片留白没有动,隔着一面屏风,沈期抖抖白裘上的碎雪,苦笑一声:“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啊,这天下都要被你颠覆了。”

安庆绪哼笑一声,去寻高桌上的笔墨砚台。他转身撩起袖口,拿着笔杆蘸墨汁。

风雪给砚台都覆上一层白。那白雪再在墨汁凝结的表面,不染黑色,也不下沉。

安庆绪冷着眉眼把笔毫摁进冰冻的墨里,带着冰碴,哪怕手指都冻得僵,他还是强硬地在那白帛上写下一个“安”字,连带着浑身狠戾,像是雪地里的火焰。

-

彼有盛年,今朝难在。

安庆绪站在雪里,隔着屏风。在黑影绰绰里,在屏风上大大的“安”宇墨饱下流时,沈期往右走了两步。

“叭嗒”一声,仿佛那滴黑墨掉到了洁白的雪里。像是血珠滚落。可是没有。

沈期侧眸去看那屏风,原本的白屏只有一个“安”字,挥斥方遒,可见意气。那墨太满,笔画弯折处盛不住墨,便都往下流,一条墨线,分裂锦帛。

下颔紧绷的安庆绪目光灼灼,他首视沈期,不让半分。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只是终究刀剑相向。

沈期看他眼底昭昭野心,看他不屑地一笑:“沈约回,我一个满身污垢的人,还怎么和你少年时?”

他与安庆绪之间,早就有一层厚厚的隔了。

沈期眼中是百姓流离失所,京城攻破,长安陷落,这天下可还有什么安然?可他喉结滚动,还是妄想劝他。“安庆绪,这是死局。”

烽火连三月,尸野遍长安。

“可是沈期,朝权更迭,从来就是历史。百姓们是生是死,难道和那逃到西南的圣人没有关系吗?若不是苦不堪言,你瞧那些农民还会起义吗?朝权政权从来都不是错在一个人。”

“谁都有错,你便无错了吗!”

“那沈大宗师又做了什么是对的!沈约回,你何必苛责我?”

“安庆绪!你当真要做叛臣?”他绕过白屏,与安庆绪对峙。

“这早就不是我要效忠的朝了!沈期……”安庆绪哑了嗓子,仿佛雪粒摩擦锦屏。他一抬眼,满目赤红,“我是三府都护使安禄山的儿子,你忘了吗?”

黯然神伤间,千山万水己过。

雪坠漫天,密雪刮檐,有碎玉声。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雪纷飞里是谁抱了这样的心思。

安庆绪向后退了一步。沈期看着他仰面受雪,一瞬白头。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见过。雪下得静,他一个奸臣,站在雪里,仿佛掩盖了半生荒唐。

这世间,多得是隐匿。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和皎洁。

他太了解沈期,恰似沈期太了解他。而他早己是朝臣中人。权力,是最引人渴求的东西,还有罪恶,堕落。人入局中,只能观棋。退一步不得,进一步求生。

安庆绪这满身的业障,是一场大雪埋不住的荒凉。他要在这一场斗争里活下去,他要活。他心中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黯然神伤,转瞬即逝。他笑,胸有成竹:“沈期,你会妥协的。”

他不会的。

他心里也该知道:彼有盛年,今朝难在。

安庆绪早己不是那个内敛不善言的安庆绪了,他建功立业,举剑处,无人生还。

沈期你呢?

安庆绪敛了毕露的锋芒,略作一拜,告辞终南。

“安庆绪。”沈期伸手一拦,剑鞘抵在他臂膀处。“你大可试试。”

“当然。”

你看他满心抱负,雄心壮志。“安”字不是安天下,是安家的天下。

这样的雪地,轻脚一踩。不是潮湿就是泥泞。

安庆绪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而归。他回身看一眼终南剑阁,风雪迷眼,却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到达的终南。

他苦笑一声,带着半满的难酬背向终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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