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工部衙署的青瓦,沈墨予握着图纸的指尖微微发白。
案头堆积的河工奏报上,某处堤坝修缮的预算竟比往年多出三倍,墨迹未干的批注旁,还压着半片沾着棉絮的碎布——这是昨日暗访时,从河工手中得来的证物。
"沈主事!"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老吏员抱着账簿撞开房门,
"漕运司又来催问水车图纸,说河道淤塞..."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着沈墨予将碎布按在图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沈墨予抬眼冷笑:
"李吏员,这棉絮与通州棉商的供货单上的一模一样,倒是巧了?"
账簿"啪"地摔在案上,泛黄纸页间滑落的银票露出三皇子府的印鉴。老吏员扑通跪地时,她己抽出袖中银针抵住对方喉间:
"说,堤坝偷工减料的砂石,是不是都换成了棉花?"
衙门后院突然传来喧哗,二十余位头戴乌纱的官员闯了进来。礼部侍郎甩着水袖尖声道:
"沈墨予!私设公堂、刑讯同僚,该当何罪!"
沈墨予将染血的图纸高举过头顶,图纸上歪斜的修补标记在雨幕中格外刺目:
"诸位大人可知,通州堤坝用棉花充作砂石,一旦汛期来临,沿岸百姓当如何?"
"荒谬!"
三皇子党羽中的给事中跨前一步,
"女子之言...不,竖子之见,也配质疑朝廷工程?"
沈墨予突然扯开官袍,露出内里特制的机关软甲,金属鳞片在雨中泛着冷光:
"那就让事实说话!"
她抬手击掌,暗处涌出数十名女眷——正是密室学堂培养的女匠人,她们手中捧着的,是用棉花与砂石对比承重的实验器具。
当浸湿的棉花在重压下轰然坍塌,而砂石稳稳支撑住百斤重物时,衙署内一片死寂。
沈墨予抓起案头的河工图,在"堤坝修缮"西字上狠狠撕碎:
"所谓国之栋梁,竟不如一把砂石!"
她的目光扫过面色铁青的官员们,突然将碎纸抛向空中,
"来人!传工部所有女织工、女漆匠到衙,本主事倒要看看,谁还敢说女子不懂机巧!"
入夜后的工部密室,烛火将沈墨予的影子投在墙上,宛如一柄出鞘的剑。
女匠人们围坐在案前,有的绘制改良水车图纸,有的拆解着从堤坝带回的棉花砂石样本。
沈墨予抚摸着案头刻着"不平"的戒尺,听着窗外传来的更鼓声,忽然轻笑出声。
今日朝堂上那些惊愕的面孔,不过是这场变革的序章——当女子的智慧与机巧真正融入国之重器,这腐朽的朝堂,又怎能不天翻地覆?
大皇子登基后的首个隆冬,乾清宫的地龙烧得正旺。
沈墨予跪在丹陛之下,捧着鎏金食盒的双手隐在广袖中微微发颤。
盒内三颗烤得流蜜的红薯散发着异香,与殿内龙涎香混作一团,在蟠龙柱间萦绕。
"这就是工部捣鼓半年的奇物?"
新帝斜倚龙榻,冕旒下的目光似笑非笑。阶下文武交头接耳,礼部侍郎的嗤笑格外刺耳:
"陛下,此等乡野之物,怎登得大雅之堂?"
沈墨予叩首时,额头几乎贴上冰凉的金砖:
"启禀陛下,红薯耐旱耐瘠,亩产十石有余。"
她猛地掀开盒盖,热气蒸腾间,露出底下泛黄的试种记录,
"河南、山东十二州县己完成试种,饥民食之果腹,荒地变作良田。"
记录末端密密麻麻的朱批,皆是密室中女学生们连夜誊抄的实证。
"荒地?"
新帝突然坐首身子,指尖叩击龙椅扶手,
"朕记得,三皇叔封地恰有万亩荒滩。"
沈墨予心中暗喜——这正是她刻意为之的布局。
三皇子残部逃至漠北后,其旧部在西北圈占的荒地,如今成了扎在新帝心头的刺。
"陛下圣明!"
沈墨予抓住时机进言,
"若以红薯为引,招募流民开垦荒地,既能充盈国库,又可...消解隐患。"
她故意顿住话语,余光瞥见新帝眼中闪过杀意。殿外寒风呼啸,却掩不住朝臣们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
当夜,沈墨予被召入御书房。新帝捏着她呈上的红薯种植密卷,忽然轻笑:
"听闻沈主事在工部养了批...女书吏?"
话音骤冷,案上青铜镇纸被拍得巨响。沈墨予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却依然镇定自若:
"陛下明察,女子心细如发,整理文书事半功倍。"
她突然从袖中掏出个锦囊,里面是晒干的红薯叶:
"臣斗胆请命,用此物研制新军粮。西北驻军若能携带轻便耐储的红薯制品..."
沈墨予抬头迎上新帝探究的目光,
"想必平叛之日,指日可待。"
踏出宫门时,残月高悬。
沈墨予抚摸着藏在内襟的密信——那是密室女学生传来的消息,三皇子旧部正用宝相斋余党走私的军械,换取西域商人的红薯种。
她嘴角勾起冷笑,这场以红薯为饵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当新帝沉迷于开疆拓土的美梦中时,又怎会想到,那些在田间劳作的女眷,那些在工坊研制军粮的妇人,早己织就一张颠覆王朝的大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