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程砚初悠哉悠哉地坐在饭桌前,一边慢条斯理地啃着酥皮小饼,一边望着空空和青槿空荡荡的座位,摇了摇头,感慨道:
“年轻人就是不一样,起得比鸡早,精力还旺盛。”
大山一边斟茶一边附和:“小姐们这几日天天不是学堂就是厂子,脚不沾地,真不是凡人。”
程砚初啧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擦擦嘴角的油渍,这才悠悠站起身来。
“走吧,该本老爷尽点‘读书人责任’的时候了。”
“坐轿子吗”大山一愣。
“不了,溜达溜达锻炼身体”程砚初理了理袍角,神情淡定中还带着点戏谑的从容“你要不要考考?”
“老爷净拿我开玩笑!就我认识的那几个大字能考试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大山挠了挠头
程砚初边走边说:“其实重在参与,国库空得快生灰了,这两年‘开卷有益,开仓更益’,只要捐得起钱,人人都能考春闱——咱们不去都亏了。”
大山嘴角抽了抽,想笑不敢笑,只能点头:“老爷苦读多日肯定能考上!”
阳光照在他银灰色的袍角上,衬得他背影格外潇洒,完全不像一个即将“捐资进考场”的考生,倒像个策马游春的闲人。
程砚初踱步走到县衙门口,正要踏进朱红大门,忽听前方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呼——
“老爹!”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两个身影飞奔而来,左边一个小拳头捶他肩膀,右边一个拍着他背,嘴里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起来:
“你怎么现在才来呀,太阳都快晒屁股了!”
“我们在这儿等了半个时辰了,您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程砚初一时没听清到底谁是空空、谁是青槿,只觉得这顿“左右夹击”打在身上不重,落在心头却软得一塌糊涂。
他干咳一声,强作镇定:“咳咳,你们两个……堂堂女子,怎可在衙门口这么胡闹。”
“还不是怕你来晚了,错过了报名!”空空抱着他胳膊理首气壮。
“老爹,这可是大事。”青槿认真地补了一句,“您若要入仕途,我们特意早早来这里给您加油打气。”
程砚初被这话说得心头一热,胡子差点笑歪了:“哎哟,我的女儿们待老爹真好”
程砚初捧着春闱报名文书,走在前头步伐都带风,一脸幸福表情。
“走!醉仙楼咱们不吃不归——今天爹请客!”
青槿和我对视一眼,也都笑着附和。刚入醉仙楼,掌柜就亲自迎出来,一见是我们三口人,立刻亲热地把我们引入二楼临窗雅间,桌上的菜肴一摆齐,酒香扑鼻。
“爹,这顿饭……我请。”青槿率先开口。
“哎哟!”程砚初乐呵呵地摆手,“哪有爹让女儿请客的道理!爹今日是主角,必须由爹买单,谁抢我就是不孝!”
我和青槿哈哈大笑,正说笑间,我下意识地往侧面一看——八王爷!
只见隔壁半掩的屏风后,一抹明黄绣牡丹的华贵衣角微微晃动,一位贵气绝伦的少女正与他对坐而笑,指尖递着茶盏,眉眼温婉,风情万种。
八王爷今日没穿朝服,反倒是一身清雅月白长袍,整个人看起来比往日多了几分随和——可越是如此,越显得那女子与他……登对无比。
我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从此夹菜速度减半,吃饭走神频率翻倍,甚至还往嘴里送了两次空筷子。
程砚初一口菜刚咬下去,看空空一副“咽不下饭”的表情,顿时放下筷子:“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
“啊?没有没有……”我硬挤出一丝笑,“今儿饭特别好吃。”
青槿蹙眉,看了我一眼,突然用筷子轻轻敲了敲我的碗,压低声音:“隔壁是谁?”
我装傻:“谁……谁知道呀,这酒楼人多,哪能知道是谁。”
“你刚才明明偷看了。”青槿的声音更轻了。
我一噎,喝了口茶,把自己几乎烫个滚烫。
老爹也察觉到异样,把杯子放下,小声问:“是不是那谁?”
青槿顿了顿,点头如捣蒜:“嗯……是。”
我低头扒饭,假装听不见。
青槿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半是调侃半是真心地劝:“空空,多看看别的儿郎吧。京城才俊那么多,不至于被一个八王爷就绊住心。”
我嘴角抽了抽,还没来得及反驳,一旁的程砚初己经重重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
“唉——”
我们姐妹俩立刻警觉,这一声叹息含量太高。
“我当初怎么就说了那句‘不反对情感投资’……现在回想起来,那不是放任你们往火坑里跳吗!”
我和青槿对视一眼,一时间竟不知怎么接话。
程砚初越说越苦:“八王爷是什么人?那是权倾朝野的贵胄,他身边能少得了美人儿?你们看看今天他身边那位,一看就是宫中出来的金枝玉叶。我还在那儿傻呵呵地想着‘片叶不沾身’,结果现在一个被外地秀才骗诗骗画,一个又被贵人勾了魂去……”
他话音未落,竟然又灌下一口,眼眶都泛起红。
“我是什么糊涂脑袋……”
我立刻扑过去抱住老爹的胳膊:“爹,您别哭啊,我不是被勾魂,我是理智地……呃,欣赏八王爷的能力。”
“对对对!”青槿也赶忙搂住他另一边,“我那也不是被骗,是被字画美到了!咱还没开始就自觉收心,不上头,不当冤种!”
“你们还说!”程砚初一边抹泪一边打我们脑袋,“女大不中留,一个个口是心非!”
我们哭笑不得,一边被老爹敲脑袋一边抱着他笑着撒娇。
“爹,你放心啦,我们发誓,理智会战胜情感!”
“对!就算有一丢丢上头,我们也一定拉彼此一把,绝不被骗!”
“......”
不一会儿,老爹的舌头便开始打结,话也说得含糊不清,脸红得像煮熟都蟹。
“大山,去找轿子。”青槿轻拍老爹的后背,熟练地给他披上披风。我连忙从旁边扶住他另一只胳膊,三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
谁知刚走出醉仙楼的大门,就撞见了八王爷。
他还站在那儿。
身旁那位美丽贵气的少女正扶着他手臂低声说着什么,而他——只是微微侧头,冷淡地瞥了我们一眼,眼神从我脸上掠过,像风过寒窗,干净利落,毫无停留。
仿佛不认识我。
心,像被一杯冷水当头泼下。
酸楚浮上心头,我却只是淡淡扯了扯嘴角,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继续抬手搀住老爹的臂膀,声音平静:“走吧。”
“走吧。”青槿轻轻点头,替我挡住了目光所能触及的方向。
大山牵着轿子快步过来,我们三人一道扶着老爹上了轿,我侧头望了一眼身后,八王爷的轿子己经消失在街角,没了影子,像从来没有走入过我生活的样子。
轿帘放下的那一刻,我收回目光,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
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有指尖,微微发凉。
青槿在我身边默默握住了我的手,没有多言,只是用力捏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