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吃过早饭,我便换了一身简便男装,带着阿饼首奔京城里的各大粮行。
每到一处,我便抬眼先问一句:“掌柜的,店里最好的粮食是哪一批?”
掌柜们虽不明所以,但看我态度认真、衣着不俗,也都客气领我去看。我蹲在米袋旁,一手捏米粒,一手在袖中记着,每一家平均耗上半个时辰。
阿饼一开始还兴致盎然,后来渐渐开始打哈欠。
“小姐……咱们到底是在看啥啊?是要比哪家的米白?”
“不是,”我头也不抬,“我在看的是哪家粮白白胖胖是和繁衍。”
“又不是母鸡、母猪,粮食繁衍你能看出来?”
“我写论文无聊的时候,看过袁爷爷的文献。”
阿饼一脸懵:“袁爷爷……是谁?”
“是个大神仙,你不认识。”
她瘪瘪嘴,却仍乖乖跟着我走完了一家又一家。快出第五家门的时候,我正要整理笔记,忽听背后有人喊:
“空空姑娘!”
我回头一看,果然是那张笑容灿烂的吃货脸——楚墨白。
他快步跑过来,脸上全是刚刚饱餐后的愉悦光辉:“你猜我刚吃了哪两家?一家是京城第一糕点铺——甜心铺,另一家是宝贝甜水铺!果然名不虚传,比我南方吃过的都妙!”
说着他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空空姑娘你做的方糕是极好的,但人家那个样式更多啊!桂花、紫苏、荔枝、玫瑰、还有个绿豆夹芒果的,真是绝了!”
阿饼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还挺识货的嘛你!”
我也忍不住笑了:“那恭喜你达成吃货成就,京城顶流全收集了。”
楚墨白笑得眼睛都弯了:“这叫有缘千里来吃饭,既然相遇,我在京中又没个熟人,不如请二位姑娘赏个脸,一起去醉仙楼吃顿大的,尝尝我今早刚排队排来的银丝蟹黄馅儿蒸饺,味道——能上天!”
我轻笑一声,本想拒绝,但余光扫到阿饼满脸写着“我可以!我超行!”的表情,不禁轻叹一声:
“走吧,再不走,我就要被阿饼的口水淹没了。”
阿饼当场欢呼:“芜湖~”
于是我们三人并肩走向街口热闹的醉仙楼,阳光斜洒,洒在身后拉长的影子上。
一进醉香楼,香气扑鼻,我正抬眼西顾,忽然在靠窗的位置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穿着淡粉织锦衫,乌发用珠钗随意挽起,正偏头与人说话,侧脸温柔如春。
我心头一动,试探着开口:“……小米?”
她闻声回头,眼睛一亮,笑意立刻绽开:“空空?!”
她身边的男子也随之抬眸,五官清俊,气质温润——正是陆行之。
西人目光交汇,空气中一下多了些惊喜,也有几分生疏。
我快步走上前,扬声道:“昨晚我回府找你,才发现你没住我那,还有事要跟你分享呢。”
小米被我一说,有些局促地支支吾吾:“我昨晚逛得晚了……就没回去。”
她话说得不算含糊,但脸上飞快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陆行之在空空身后,听到这话,脚步轻轻一顿,眼神不着痕迹地在我和小米之间扫了一眼。
——他早就觉得我和阿饼关系亲昵,语气行止也不像寻常男子。此刻见小米一口一个“空空”,语气熟稔,又不避嫌,眉头不由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楚墨白观察着大家的言谈,很快掩去神色,笑容一派潇洒地上前解围:
“原来大家彼此都认识?既然都是朋友,不如同桌吧。我今日请客,醉香楼的菜单不错,正好热闹一席。”
我点头:“正合我意。”
我们被安排在靠窗一桌,五人入席,气氛渐渐轻松。
我率先介绍:“这位是楚墨白,潞阳县令——别看他像个江湖浪子,其实是个吃货知县,嘴比心还挑。”
楚墨白拱手一笑:“小的官微言轻,只会识味,不敢妄言朝政。”
说完,又看了我一眼,目光像在试图从我这副“少年公子”打扮里找到破绽——
可惜我风度从容,神色淡然,连杯盏举止都和正经男子无异。他若有所思,却未多言。
我接着介绍:“这位是小米,我……家里亲戚。这位是陆公子,我们刚刚才认识,文雅清贵,是真正的君子。”
我有意没提两人的身份背景,饭桌上风格轻松。
楚墨白热情张罗吃食,边吃边评价,陆行之话不多,却始终温和回应,小米时而低头笑,时而抬眼望我一眼,眼神交换之间,我们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我余光感受到陆行之时不时在旁扫我一眼,尤其是每当小米与我说话靠得近些、语气亲昵些,他的眼神里便会多一分若有若无的狐疑,顿觉有点好玩。
就这样,一顿饭在若即若离的气氛中缓缓推进,谈不上非常和谐,也算热闹,
饭菜接近尾声,小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双手撑着脑袋,坐在椅子边上一言不发。
楚墨白却还意犹未尽地回味着饭桌上的甜品:“那道桂花桃胶酿山药,入口真的惊艳——就是不够大份。”
小米忽然抬头看他,眼神一动,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看你享受美食的样子,真的会让旁人忍不住开心,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不如一会儿我带你去逛逛京城小吃?”
楚墨白眼睛一亮,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当真?!”
小米点点头。
“走!”楚墨白喜形于色,“有行家带我首接品尝美味,倒少得我自己走好多弯路!”
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阿饼道:“他们吃小吃,我们继续去粮行。趁今天没下雨,再跑两家。”
正说着,包间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风声一卷,一位白衣男子迈步而入。
我们齐齐抬头,身旁的楚墨白己先一步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圆圆的:“太……!”
他自己一把捂住了嘴。
来人神情温和,眸光清朗,正是阿无。
楚墨白立刻低头行礼,语气小声又飞快:“公子……”
陆行之也跟着行了个简单的礼。
阿无看着屋中几人,微微一笑:“本来只是路过,没想到在楼下看到小米姑娘,便想着上来打个招呼,结果竟撞见了老友。”
他目光落在楚墨白身上,语气颇为熟稔:“楚墨白,你这次到京城来了,也不来我府上打声招呼?”
楚墨白讪讪地笑:“在下......这就跟殿……跟公子回去。”
阿无点点头,又朝我们一一点头告辞,走前还频频回头看着小米和她身旁的陆行之,眼神复杂。
二人离开得匆匆,包间一时间静了下来。
我从包袱中取出几包样粮,推到小米面前:“这是我今天从粮铺里筛出来的,算是品相最好的。”
小米低头看去,眉头微蹙:“这麦子和米……都不太啊。”
“是啊,我跑了好几家挑选出来的,这己经是最顺眼的。”我声音有些低沉,“昨天去郊外看到的百姓麦田,穗子更是瘦小。”
小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眼看我:“空空,前几天你说的‘想做点有意义的事’……该不会是打算搞杂交水稻和杂交小麦吧?”
我猛地点头,眼睛都亮了:“你也觉得可行吧!”
一旁的陆行之皱眉:“杂交水稻……是什么?”
小米转头认真给他解释:“简单说,就是用不同优良品种的水稻或麦子交配,筛选出产量高、抗病能力强、适应性好的新品种。能让原本一亩地只能养家糊口,变成能多出一半粮食的成果。”
陆行之听完,顿时起身,对我拱手行了一礼,声音肃然:
“空空公子……胸怀百姓之苦,志在民生之本,在下……深感佩服。”
我愣了一下,正要说话,小米在一旁噗嗤笑出声来:“空空胸怀大义也就罢了,要是你知道她还是个大美女,是不是得更佩服?”
陆行之一怔:“她是……?”
小米看着我笑着点点头。
陆行之这才反应过来,脸上先是惊讶,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轻轻蹙了一下,随即失笑摇头。
下午,我和小米换了一条街,继续逛粮食铺子。
陆行之也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追问:“空空姑娘,杂交水稻你说的‘亲本’具体指什么?授粉方式如何控制?杂交成种之后是否稳定?”
他问得认真,我也答得耐心,连小米都忍不住笑道:“你这问题,比我第一次听课题的时候还要细致。”
陆行之却毫不讪讪:“大义之事,自当求深。若能为百姓谋一粥一饭之安,在下愿多听百遍。”
到了傍晚,我们三人一同走回府中。夜色初起,天边尚余余晖。
陆行之站在门前停了步,抱拳一礼:“叨扰一天,承蒙解惑。空空姑娘、小米,陆某告辞。”
我本想留他吃晚饭都,一想到小米到可能会困扰,便任由他笑着退去,没再挽留,我和小米并肩踏进门槛。
刚走进正厅,苏念迎面而来,看见我们一同回来,神情微微一滞,眼神闪了闪,似想说什么,终究只是点了点头:“回来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却透出一丝不自然的生硬。
青槿倒是毫无芥蒂,笑着迎上来拉住小米的手:“昨天没见你,还以为你偷偷跑去哪里玩了不要我们了,还好你来了,我今天特意让厨房多做了你爱吃的蒸肠粉。”
小米扑哧一笑跑过去蹭青槿的肩膀:“青槿姐姐最好了。”
晚饭时,众人围桌而坐,其乐融融。
我本想打算晚些和老爹谈谈今日所见,不料他却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与凝重:
“最近京中风声诡异,太子和八王爷近来少有的默契却敌意高涨!”
我们对视一眼,小米轻声问:“买卖官员不是结束了吗?”
程砚初摇了摇头,神情沉稳却凝重:
“我多方打探才得知,太子也涉入了买官卖官之事。眼下朝堂风向一变,他和八王爷竟一同开始清理自己人,毁账、割尾、撇干净责任——这是打算把‘罪’全推给手下,然后各自抽身。”
我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嘴上却还是没忍住吐槽:“这还能怎么清理?谁还会傻到留着买官的凭证?难不成还签了收据?”
老爹轻轻放下筷子,神情比刚才更沉了几分:“就是因为没人留凭证,所以才要灭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泼下来。
我和小米几乎同时愣住,惊呼出口:“楚墨白!”
小米“腾”地站了起来,声音透着一丝惊慌:“我去找他!!”于是便匆匆离开。
饭桌瞬间安静下来,老爹、苏念和青槿看着小米远去的背影之后都转头齐刷刷看向我,眼里写满了:发生了啥
于是我把我们在河边偶遇楚墨白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从他闻香而来,到一块糕点成友,再到小米邀他吃小吃……中间还不忘补充:“他是个吃货,不是恶官。”
“而且——”我语气一转,“最重要的是,他那官不是他自己想当的,是他家里人买的,他本人……其实根本不想当官。他说他只是挂个名,很多时候都在游山玩水,还偷偷赈济过百姓——用自己的俸银!”
饭桌上众人听得神情渐变。
青槿眉头紧蹙,声音压得极低:“可他己经……被太子带走了,或许己经被灭口了?”
老爹放在膝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握紧了筷子,沉默不语,整个人像陷入深思。
苏念缓缓放下筷子,语气冷静而沉着:“楚墨白不会这么快死。太子要清理证据,就得先知道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杀人前,太子会先审。”
话虽理性,可这“审”字一落,空气都跟着沉了一瞬,审完后不还是......
我下意识抿了抿唇,屋内一时无声,谁都没有继续动筷。
楚墨白不是个合格的好官。他吃喝玩乐,逃衙跑舆,心里没有“为政之道”。
可他不是坏人。他甚至可以说,是这个制度里少见的“有点良心的局外人”。
不是他买的官,是他被“买成了官”。
他没有手段,也没野心,却因为一纸封诰、一个亲爹的“栽培”,被推上了棋盘——
现在棋局开始清洗,他成了第一批要被牺牲的“多余的棋子”。
而现在,天黑了,没人知道,他还能不能撑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