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缸子摔在八仙桌上时,半缸子苞米粥正巧泼在户口本封皮的红五星上。
铁柱的解放鞋碾着满地粥米,食指几乎戳进张桂芳的皱纹里:"今儿必须分户!红梅肚子里是李家长孙,没道理跟着后娘挤大通铺!"
春梅缩在条凳上数粮票,突然被老三建军拽到身后,十五岁少年的军挎包里露出半截铁锹柄。
"分户得街道盖章。"张桂芳用火钳拨弄煤炉,铸铁壶嘴喷出的白汽模糊了墙上奖状——"光荣军属"西个金漆字正在剥落。
她故意让火钳擦过铁柱的裤管,七九年涤纶布料的焦糊味和西十年后焚烧遗嘱的青烟重叠着钻进鼻腔。
李红梅的高跟皮鞋突然踩住户口本,猩红鞋底碾着"张桂芳"三个钢笔字:"娘,现在讲究婚姻自由。"
街道办王主任进门时正撞见这场面。他公文包上的铜扣映着建军绷紧的下颚线,少年军挎包突然传出金属碰撞声——
张桂芳知道那里除了铁锹,还有从自留地挖出的半截日军刺刀,此刻正压着王主任父亲当年开假死亡证明的处方笺。
"分户先分房。"王主任的算盘珠磕在八仙桌裂缝处,那道裂痕是前世铁柱掀桌砸出来的。
张桂芳摸出裤腰上拴着的铜钥匙,串钥匙的麻绳突然断裂——五把钥匙坠入粥碗的刹那,铁柱的咆哮混着李红梅的尖叫炸开:"房契在顶棚第三根椽子!""西屋地砖下埋着金戒指!"
建军突然掀翻条凳。
军挎包里滚出的刺刀正插在算盘上,劈开的算珠间露出一张泛黄的宅基地批文,王主任的签名墨迹在七九年盛夏的潮气里洇成血痂般的褐斑。
春梅趁机捡起粥碗里的钥匙,铜匙上沾着的苞米粒拼出个歪斜的"西"字——正是西十年后拆迁规划图上被红圈标注的位置。
"要分户,先分清楚这个!"
张桂芳抖开裹在棉袄里的油布包,七五年供销社失窃案的赃物清单飘落在王主任脚边,李红梅当年签收的钢笔字迹突然开始褪色。
铁柱抡起条凳砸向窗户,玻璃碎裂声惊飞了屋檐下的家雀,纷扬的羽毛间,那本被撕去37页的《赤脚医生手册》正巧翻到梅毒诊疗示意图。
王主任的钢笔突然漏墨,蓝黑墨水在分户申请书上淌成个骷髅轮廓。
张桂芳的剪刀抵住他颤抖的手背:"主任的派克笔,和供销社丢的那支编号一样吧?"
春梅趁机抽出被李红梅踩住的户口本,内页夹着的B超单在穿堂风里哗啦作响——胎儿周数比结婚证日期多了整整两个月。
铁柱掀翻的八仙桌底露出用血写的生辰八字,那是前世他给张桂芳刻的墓志铭。
建军抽出刺刀挑开地砖,本该埋金戒指的位置,日军军火箱的锁扣正卡着半张房契。
所有人僵在原地时,张桂芳突然将户口本扔进煤炉,火焰吞没"李铁柱"姓名的瞬间,老槐树上的铁钟无风自鸣——那是西十年后拆迁办开工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