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沧溟遗珠

晨雾未散的宫门前，听雾站在三丈外的青玉阶下。她今日换了霜色襦裙，发间杏花换成珍珠步摇，行礼时连裙摆漾起的弧度都规整得恰到好处。

"月神大人可愿往沧溟海观潮？"

这个称呼让檐角铜铃突然凝霜。月神望着少女垂落的眼睫，那里再没有往日扑闪的星光。他下意识要抬手拂去她肩头落花，却在触及距离结界时僵住——原来不知何时，听雾己在周身设下三尺禁制。

沧溟海碎玉般的浪头拍上云端时，听雾正指着远处发光的水母群："大人请看，司海神君说这是千年难遇的琉璃潮。"她脚步轻移避开飘来的海藻，裙裾与月神袍角始终隔着恰到好处的七寸距离。

月神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口。往日总被拽出褶皱的玄色织金料，此刻平整得令他心慌。当琉璃蓝的浪潮托起发光珊瑚时，听雾突然轻呼："小心！"却是对着险些被浪打湿的珍珠绣鞋，而非像从前那样拽着他衣袖躲闪。

"此乃蜃气凝成的幻桥。"月神挥袖化出冰阶，却在听雾踏上时发现，她足尖点过的位置都绽开杏花纹路——原来她早己学会用百花术法固形，再不需要他护持。

海底城阙浮现时，万千鲛珠将海水染成琥珀色。听雾隔着琉璃罩触碰游过的发光鱼群，指尖在罩面映出的倒影里，与月神抬起的手掌虚虚重叠。她突然转头笑道："大人可知这种鱼叫‘月见’？"眼尾弯起的弧度完美得如同量过，再没有从前笑闹时皱起的小褶。

月神被那声"大人"刺得后退半步，足下珊瑚突然疯长，缠住他腰间玉带。听雾立即捏诀斩断藤蔓，动作利落得仿佛演练过千百回。残留的珊瑚汁液溅上她手背，月神递帕子的手停在半空——少女己经自行凝出杏花瓣擦拭干净。

"去虹湾看看吧。"听雾率先走向漩涡状的传送阵，发间珍珠在幽蓝中闪着冷光。月神望着她始终挺首的脊背，忽然想起去年踏青时，这姑娘总是蹦跳着倒退行走，银铃般的"月神哥哥看这里"撞碎了林间所有寂静。

虹湾的潮水正在演奏上古乐章。听雾坐在贝壳雕成的观景台上，望着七彩珊瑚随音律变换形态。当月神终于忍不住开口说"此处音律承自伏羲"时，她微笑着接道："大人博学。"——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拽着他袖子追问"伏羲是谁呀"。

暮色降临时，最大的浪头托起月光螺。听雾轻轻"啊"了一声，这是今日她最接近失态的时刻。月神几乎是瞬移至她身侧，却见少女迅速退开半步："您看螺壳上的纹路，像不像..."她顿了顿，将"你眼里的星河"咽回去，"...像司命殿的星图？"

归途的云车上，听雾安静地数着沿途星子。当月神第三次试图解释虹湾音律的典故时，她倚着车窗轻轻点头："大人说的是。"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月神无意识着袖中物件。那里藏着一枚路上拾的荧光海星，本打算像从前收集杏花瓣那样悄悄保存。此刻隔着衣料，却觉得这枚海星正在灼烧皮肉——就像她完美无瑕的客套，将过往千年炙热的追逐都冻成了冰雕。

沧溟海在他们身后落下七重帷幕，听雾行礼告辞时，发间珍珠突然坠地。两人同时俯身去捡，月神嗅到她身上残存的杏花香，伸手的速度比思绪更快。指尖相触的刹那，听雾却化作万千花瓣消散，真身早己退至宫门外。

"明日..."月神脱口而出的挽留被夜风吹散。他看着掌心珍珠里流转的虹光，忽然看清里面封存着一小片自己的影子——正是今日在海底城阙抬手欲护她时，被悄悄截留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