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染血的指尖深陷听雾脊背,寒玉床沿的冰棱被体温融成水雾。听雾仰头望着密室穹顶的星图,喉间涌上腥甜:"请松手。"
这三个字裹着冰渣刺入月神耳膜。他手臂肌肉倏然绷紧,玄色广袖震落满地霜花,却固执地将人更深地按进胸膛:"你灵脉..."
"谢神君百年庇护。"寒玉床的冷雾还未散尽,听雾己撑着身子坐起。她指尖凝出朵冰莲,莲心托着枚莹白如玉的物事——那是她飞升时剜出的半颗心,裹着下界百年香火,此刻流转着凡人祈愿的金芒。
"此物名唤月神心。"听雾声音轻如飞雪,冰莲悬在两人之间,"能挡三灾九劫,权当谢礼。"
月神玄色袍角掠过冰莲,带起细碎霜花。他伸手欲触她腕脉,却被莲瓣割破指尖:"你剜心..."
"大人慎言。"听雾偏头避开他染血的手指,"此乃下界供奉您的香火所凝,物归原主罢了。"冰莲突然碎裂,那枚心骨坠入他掌心,竟比昆仑寒玉更冷。
月神五指蓦地收拢。心骨棱角刺破肌肤,金红神血渗入莹白骨质,霎时开出朵朵红梅。他突然惊觉这纹理竟与百年前她腕间伤痕如出一辙——原来那些凡人祈愿里,藏的全是她百年相思。
"小仙需闭关疗伤。"她指尖抚过官袍上的百花纹,朱红绡纱瞬间结满冰晶,"不便待客。"
"待客?"月神腕间玉镯应声碎裂,昆仑玉碎屑迸溅在冰玉匣上,将"两不相欠"的咒文割得支离破碎。他猛然扣住她欲结印的手,霜雪气息裹着血腥味扑在她耳际:"方才肌肤相亲,你当本君是客?"
听雾腕骨传来"咔嚓"轻响。月神惊觉自己竟用上了擒魔的力道,慌忙撤手时,她己借势退至密室结界边缘。十二重绡纱结界骤亮,将染血的玄色袍角弹开三丈。
"医者施针时,会与病患结契么?"听雾抚过心口月神心,淡金血珠渗入冰裂纹,月神后背撞上壁画,合欢图被震落半幅。他望着听雾官袍上未愈的伤,忽然记起百年前某个雪夜——少女蜷缩在宫门外,发间落满霜雪,只为送他一枝带血的杏花。
月神指尖凝着月华,霜雪气息漫过寒玉床沿。他向前半步,玄色袍角扫落冰晶:"让吾看看你的灵脉。"
听雾骤然捏诀,十二重绡纱结界在两人之间炸开星火。她抚过心口月神心的裂痕,淡金血珠凝成冰刃:"神君莫要再碰我。"
"是吾惹你不开心了么?"月神腕间护神锁突然绷断,碎玉划破指尖。他望着血珠坠入结界,在虚空中燃起苍蓝火焰,"吾道歉。"
听雾指尖的冰刃突然暴涨,将寒玉床劈出三尺裂痕:"百年来,神君何错之有?"她官袍上的百花纹寸寸染血,"错的是我,错在妄图摘月,错在不知进退——"
"不要!"月神徒手握住冰刃,神血顺着指缝渗入结界,"不要说这种话...好不好?"最后三字轻如雪落,裹着从未示人的颤音。
听雾猛然抽回冰刃,月神掌心瞬间结满霜花。她退至密室穹顶之下,身后星图骤然流转:"请回罢。"
月神却瞬移至星图中央,银发缠住她发间步摇:"你问都不问,怎知吾不愿?"他掌心月华突然暴涨,映出心口蛛网般的裂痕,"吾的神格因你而裂,你..."
听雾望着月神执拗的眼神,指尖凝出冰蓝光点:"神君定要如此相逼么?"她突然并指点向自己眉心,抽出一缕裹着血杏花瓣的记忆流,"那便请君亲鉴。"
月神尚未开口,神魂己被拽入记忆长河。三百年的光阴化作锋刃,每一道都刻着他未曾留意的伤痕。
记忆星砂裹挟神魂的刹那,月神成了当年的听雾。少女掌心贴上他寒玉肌肤时,他清晰感受到那份小心翼翼的颤抖——像初春薄冰下的暖流,稍纵即逝却刻骨铭心。
"松手!"
他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从云端劈落,广袖震开的霜风如万柄冰刃。此刻作为听雾,他亲历后背撞上朱栏的剧痛,更看见"月神"垂落的银发如刀刃,割碎了她眼底跳动的星火。
燃烧的灯花倒映在听雾泪眼里,化作焚天的业火灼烤着此刻的月神。那些曾被他忽略的细节——她跌倒时扯断的杏花流苏、强笑递出的糖葫芦、指尖为藏伤口而染的丹蔻——全化作带倒刺的锁链,绞入神骨最柔软的缝隙。
视线一转,又一个记忆深处的画面。
琉璃灯将听雾发间的杏花映成半透明的琥珀色。她看着月神指尖穿过望舒乌发,那缕垂落的银发扫过妹妹肩头时,带起令她心悸的温柔弧度。听雾不自觉向前倾身,绣鞋碾过满地落花,发梢蹭到月神抬起的手肘——像一株渴求阳光的藤蔓,无声攀上月光。
望舒的玉簪恰在此时坠落。
"当心。"月神转身接住簪子的动作掀起霜风,听雾仰起的脸擦过他银发,未出口的期待凝成喉间冰刺。她看着那双手为望舒挽发时的珍重姿态,藏在袖中的新折杏枝突然枯卷,花刺扎入掌心的痛竟比不上胸腔里炸开的空洞。
月神收回手时,嗅到一缕熟悉的杏花香。
百年后的此刻,他忽然看清记忆里被忽略的细节——听雾当时微微前倾的脖颈,绷紧如引颈待抚的鹤;她藏在背后的手正将枯枝攥出汁液,那汁水混着腕间旧伤的血,在裙裾绣出片片凋零的杏花。
光影模糊一瞬,转瞬间是不久前为她解毒时的场景。
墙角青苔的阴冷凝成冰刃刺入神魂时,月神才明白自己犯了怎样的罪。
他此刻成了那夜的听雾——
避开的视线不是保护,是诛心的刑具。当结界外人潮的私语穿透仙障,他清晰感受到她浑身发颤的羞耻。那些自诩珍重的克制,在听雾的感知里化作钝刀:他隔着鲛绡丈量穴位的手越精准,她眼尾的泪就越滚烫;他律动时绷紧的腰线越克制,她紧扣的指节就越惨白。
最痛的是看清她当时的眼神。
月神被迫以听雾的双眼,望着自己情动时微抿的唇峰——那弧度与当初拒绝她十指相扣时一模一样。当结界外老叟浑浊的眼球贴上来时,听雾喉间溢出的呜咽终于击碎他的傲慢。原来那些被他视为"君子端方"的疏离,在她血淋淋的感知里,不过是一场当众的羞辱。
"放松。"
记忆里自己冷玉般的声音突然扭曲成利刃。月神此刻才尝到听雾当时咬破舌尖的血腥味——那不是情毒作祟,是她为压下啜泣自残的痛。寒玉床沿凝结的冰花里,倒映着他自以为是的侧脸,与听雾破碎的眸光重叠成最刺目的讽刺。
月神踉跄着后退,恍惚间从回忆中抽身。他眼角渗出的血珠坠地时,百花司三千杏树骤然震颤。那滴血泪在青砖上蜿蜒成枝,绽出朵重瓣叠蕊的月神花,花瓣纹路竟与听雾腕间旧伤一模一样。
"你看..."他俯身折花时银发铺满地面,像条哀求的银河,"这花生来就该开在你掌心。"染血的手指嵌入听雾指缝,十指相扣的力度近乎虔诚。掌心月神花的露水渗入她肌肤,每一滴都是他未诉的悔。
"不分开,好不好?"月神突然将她手掌按在自己心口,神格裂缝中涌出的月华凝成细链,将两人手腕缠成死结,"你要的温柔我学,你想听的蜜语我说,百年前没接住的手..."他颤抖的指尖抚上她发顶,像触碰易碎的晨露,"现在补给你,千年万年都补给你。"
掌心传来的温度却让听雾落泪。她看着缠绕彼此的月光锁链,突然想起百年前自己跪在月神宫前,用同样的结系住九百九十九盏祈愿灯。如今锁链另一端的神明红着眼眶,与当年灯影里卑微的自己重叠成讽刺的镜像。
"太迟了。"她引燃本源真火灼断锁链,火星溅在月神花上,"你看,有些花只合开在尘泥里。"枯萎的花瓣纷飞中,听雾抽回的手带落他发间玉冠,"神君该配九重天的云霞,而听雾...终究是沾着尘土的杏花。"
听雾的声音轻如落雪,却似万钧雷霆劈开月神最后的希冀:"神君还是适合温柔似水或热情如阳的女子,而听雾过于敏感自我,确实与神君并不适合,抱歉。"
月神怔怔望着满地碎玉,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裹着神格彻底碎裂的脆响,震得百花司暴雨倾盆——雨丝落地皆成血色杏花,是他放逐神魂前最后的执念。他后退半步,绣着太阴星纹的袍角扫过地上那朵血泪凝成的月神花,花瓣顷刻碎成齑粉。"好。"他垂眸轻笑,嗓音浸着破碎的温柔,"如你所愿。"
他转身走向殿外,步步踏碎满庭月光。身影每行一步便淡去一分,银发褪成霜色,广袖间散落的星砂坠地成血杏。行至廊下时,唇边鲜血己染透襟前鹤纹,他却抬手抹去,指尖凝出朵冰雕的杏花簪在廊柱上——正是百年前听雾醉酒时遗落的那支。
他才不要什么其他女子,他要他的听雾,他的……听雾……孤寂万年的神明动了心,却再也抓不住自己的小姑娘。
最后一缕神魂消散前,他望着云层后升起的明月,指尖凝出虚幻的拥抱。三千青丝化作月华铺满三界,在听雾推窗望月的刹那,温柔裹住她发间将枯的杏花——
"你看..."他悬在月轮中的残魄轻笑,声线散入夜风,"没有其他女子。"
司命星君颤抖着展开命簿,月神的名讳正被血色吞没,凝成那句:"愿逐月华流照君"。
清冷月轮中,蜷缩着的神魂虚影正轻抚怀中幻象。听雾发间杏花流苏的颤动,她转身时裙摆翻卷的弧度,甚至情毒发作时咬唇的力度——都在他的梦境里循环往复。
"这样也好..."虚幻的指尖穿过听雾幻影的发梢,在无尽的梦中,他会拥抱他的小姑娘,他的听雾,然后在美梦中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