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元年二月初三(公元1851年3月5日),广西巡抚衙门的青砖地面被八百里加急的驿马踏得火星西溅。李星沅捧着刚拟好的奏折,朱笔在"贼巢深沟高垒"西字上重重一顿,窗外的春雷恰在此时炸响。
此刻的牛排岭战场上,向荣正体验着人生最魔幻的时刻。这位楚军悍将带着八百精锐冲到夹洲,只见太平军哨兵在寨门上嗑瓜子——见清军旌旗便作鸟兽散,独留几十老弱敲着破锣喊"恭迎王师"。待象州瑶壮被驱作前锋攻坚时,村内忽地杀出三千伏兵,把瑶勇营盘烧成了篝火晚会。据瑶寨幸存者口述:"贼人掷来的火药罐上,竟贴着'天父赐福'的黄符纸。"
《浔州府志》里藏着更惨烈的真相:"向荣独战屈甲洲,士卒死者数百,洲坑为满。"
当夜浔州城细雨绵绵,李星沅的私函却写得温情脉脉:"知初三日小挫贼锋,贤弟毋须焦虑。"转头就把五百瑶壮阵亡数从战报上抹去——反正土司伤亡"例不入奏",倒省了抚恤银子。
三月初七的鱼鳞塘之战,活脱脱古代版"闪电战"遇上"龟缩流"。太平军趁着晨雾突袭,竹林里埋伏的预备队比春笋冒得还快。楚军大营炊灶尽毁,将士们就着雨水嚼生米,向荣之子向继雄带着三百亲兵在北线战壕里玩"躲猫猫",把堵截任务变成了战地观光。战后李星沅硬把"阵斩数百"的战功安在这位公子哥头上,结果被周天爵的弹劾奏章扒得底裤不剩:"向继雄当日躲在象州瑶寨喝油茶,斩获的怕不是自家脚夫!"
官场戏码比战场更精彩。署臬司杨彤如与向荣的兵权之争,把浔州城变成了大型甩锅现场。一个要调滇军守城,一个要增兵东北线,唯独忘了西线紫荆山门户洞开。周天爵快马赶到柳州时,指着李星沅鼻子骂:"早听向荣分兵三千守西线,洪逆早饿成腊肉了!"李巡抚端着官窑茶盏冷笑:"周老倒是未卜先知,怎不早来广西布防?"
历史的转折总在微妙处。当洪秀全在江口圩喝第三碗照见人影的稀粥时,杨秀清正带着斥候摸向西路。他们发现紫荆山道的团练武装松散得像赶集的乡民,寨墙上的巡更梆子敲得比打鼾还响。"此乃天父开路!"萧朝贵兴奋得刀柄都快捏碎。是夜,数百面战鼓在空营雷鸣,主力却借着月色悄然西进。等刘继祖的水勇杀到江岸,只见茅屋燃尽后的灰烬里,还飘着太平军故意留下的《圣经》残页。
突围途中有个小插曲,那就是夜屠王谟乡。该处乡绅刘星旋的粮仓里囤着三千石陈米,寨墙上却贴着"诛妖护道"的檄文。当石达开破门而入时,这位老秀才还攥着《论语》高呼"饿死事小",转眼就成了"天兄"刀下的"妖人"。此役缴获的粮车络绎三十里,洪天王终于吃上了腊肉米饭。
李秀成后来说西进是为"招集旧部",实则按周天爵奏报,紫荆山守军不足三百,"若早遣偏师,何须倾巢而出?"这场被史家称为"金田转进"的军事行动,本质上是被稀粥逼出来的流寇式突围。但谁也没想到,这支饿着肚子的队伍,竟由此踏出了席卷半壁江山的第一步。
最讽刺的是向荣的"大捷"战报——当楚军在焚毁的江口圩捡破烂时,洪秀全己在武宣东乡召开了战略研讨会。杨秀清指着舆图上的长江水系唾沫横飞,冯云山在账本上划拉着新募的粮草,而那位曾困守孤营的天王,此刻正把《资政新篇》的手稿垫在腊肉盘子底下。
历史的吊诡莫过于此:有时候,输掉棋盘上的厮杀,反而能打开整片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