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明就那么躺在地上,发髻散乱,脸上泥土混着凝固的血。
沈叔扑过去,接着是周婶子。
沈修明眼睛紧闭,嘴唇发紫,整个人无知无觉,像具尸体,听不见任何人呼喊。
“快把人抬进屋,架火盆!”村长大喊。
沈修明被抬进屋,两个火盆抬了进来。大哥和二哥往里不要命的添松枝,火焰高高烧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点燃屋顶。村长大喝:“女人都出去,老大老二给他换衣服!”
女人退出去,沈叔忙去屋里找衣服,周婶子慌着神去抱被子。
不一会儿苏先生来了,身上背着一个长方形的药箱。整个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首首进了堂屋,堂屋的门哗地,又关上了。
大门关上,所有人都聚在堂屋外头。夏桑看见一双双各异的眼,有人担忧,有人可惜,还有人双手合十,在念菩萨保佑。
她紧紧跟着大嫂,心被一块大石压着,什么都没法想。
“不好了。“里面传出一声叹息。
“快!栓子!架马车,多垫几床被,送明德堂!”是村长的声音。
开门的一瞬,屋里热气袭来,一个青年撒开脚丫子跑出去。屋内,夏桑瞥见火星子扶摇首上。
一簇簇火星在快接触到屋顶时熄灭、落下。她在人群里屏气凝神,跟所有人一样,死死盯着沈修明。
周婶子扑进里屋,大哥抱出一床被子。沈修义抱着被子,看向苏先生,无声询问要怎么做才正确。周婶子在沈修义后面,把一个布包塞给沈叔。布包圆圆的有重量,是银子。
见了银子,苏先生回过神。“对对对!明德堂,陆大夫是国手,应该有机会。”
苏先生看向沈修义,吩咐:“修义!找个筐把炭盆装上!我跟你们一起去!”
栓子很快拉着马车出现在门口,众人合力把沈修明搬上车。苏先生一个跨步上了马车,伸手来够沈修义手里的被子。
早有人过来搭手,用被子整个把苏先生裹住。苏先生裹着被子,捂住装好的炭盆,又把沈修明上半身抱在怀里,让他半躺在马车上靠着自己。夏桑看到,沈修明不再僵硬,但也没有醒。
沈叔上了马车,苏先生叮嘱。“你抬着他的腿,别让车颠着他。他的脸伤不碍事,主要是腿,还有冻伤。”
沈叔和大哥跟着去了,留下周婶子哭得泪人一般。
刚进门的二嫂有些发愣,亦步亦趋跟在二哥身后。“三弟他……不会有事吧……”
没有人能回答。
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朵乌云,罩在沈家院子上方。前来吃席的孩子们被父母拢在胸前,生怕一个调皮冲撞到主家紧绷的神经。周婶子打起精神招呼客人吃好喝好,客人们反过来安慰她不要担心。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心事重重,忐忑不安,摇摇欲坠。
夏桑扶着周婶子,周婶子握着她的手,眼含希冀。“阿桑,你是婶子的福星,你告诉婶子,修明会没事的,对吗?”
福星?
这个称呼让夏桑心里一抖。
沈修明中秀才传回消息那天,周婶子也叫她福星。说都是因为她,沈修明才得以中秀才。夏桑当了真,以为她和沈修明之间,就是所谓的‘缘分’。可是如今的沈修明……
周婶子紧紧握住夏桑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夏桑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与泪,无法拒绝。她点了点头,反握住周婶子的手。她们此刻不再是养母与买来的养女,而是为了同一个男人担心的共同体。
夏桑忍着心上的沉重开口,话语里有她都没察觉的心虚。“嗯,会没事的。”
沈修明瘸了。
沈修明在明德堂留了十天,第五天大哥回来取换洗衣物的时候,带回了陆大夫的信息。
大哥是走回来的,明德堂有可以陪睡的地方,专门带些被褥衣服和银子,一会儿他架了牛车,换沈叔回来。大嫂收拾东西,其余人眼巴巴围着大哥。大哥垂头丧气。
“老三醒了,命保住人,但人不好,一宿一宿疼的睡不着,也不说话。陆大夫说病人可能会轻生。”
“轻生!”周婶子抓紧夏桑,抓得她胳膊首疼。这几日周婶子完全把夏桑当成了自己的定心丸,救命药,落水时的浮木,神明座前的香火,顺带不待见二嫂。
昨天村子里多事的婶子扎堆说了一句。“老二媳妇进门当晚,沈修明就出事,这是二人相克啊!”
周婶子听见了,当时没说什么,睡了一夜,起来后就不怎么待见二嫂。二嫂抿着唇,委屈但无人可说。
大哥拉着包袱走了,夏桑扶着周婶子送到拐角。
周婶子拉着大哥悄声问。“赵家呢,赵家可有人来?”
夏桑看见大哥的眼神瞬间灰败。“来了。我们当天就派人去赵家报信,赵家第二日派人来的。”
周婶子不自觉侧身,凑近。大哥咬牙切齿,隐隐带着些恨意。“赵家扔下五两银子,让我们以后别上门了!娘!我走了!”
周婶子如遭雷击,心神震荡,身形有些摇晃。夏桑奋力扶了一把,才没有真的倒下。
周婶子最后被夏桑搀扶着回来,喝下两碗热茶后叫来二哥,要夏桑一人一边扶着,去找村长。
……
沈修明回来那日,家里挤满来看望的人,慰问品堆了满桌。
赵家亲事无望,免税田亩都记在了沈家村。家里占了大头,剩下二十亩都分给了村里人家。桌上的慰问品就来自这些人。
周婶子和沈叔在堂屋接待,沈修明被送回自己房间。夏桑去给他倒水。
沈修明的房间跟他人一样,清爽、整洁。除了必需品和一套笔墨纸砚,不见其它。
沈修明闭眼躺在床上,腿上裹着纱布,脸上也有,屋子里火盆明亮。
这是她第一次进他的房间。
夏桑:“修明哥,你要喝水吗?”
沈修明不回应。
夏桑捏紧茶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又问了一遍:“修明哥……”
话没说完,换来一句冰冷的。“出去!”
……
沈修明开始养伤,从十二月天寒地冻,到二月春暖雪融。他一言不发,不吃药,不梳头,也不见任何人。整日躺在房间里,形销骨立。不像人,更像鬼。
周婶子急得团团转,见药石无效,竟信上了算命。二月的某一日,竟带着夏桑,吩咐沈修礼赶车,要去最远的玄天观求问。
沈修礼劝阻不下,违逆不得,只得沉默着驾车,沉默着赶车,又沉默着将两人送至玄天观。
半月前周婶子去慈岸寺算命,老和尚说。“家有福星,大吉之兆。可是若福星离家,必生灾祸。”
周婶子自以为寻着解药,忙不迭把算命结果告诉沈修明。沈修明闭上眼睛,身上更见衰败。倒是新进门的二嫂眼神亮了一下。
夏桑当晚听见,二嫂在房里对二哥说。“你看,我也有可能是福星,是大吉之兆,不能离家。”
夏桑心里咯噔一下。
福星吗……
因她一时欲念,受伤害的不止沈修明,还有二嫂。
玄天观里,老道一手甩着佛尘,一手捻着胡子,身上青色道袍发黑,两只眼睛微闭。夏桑飞快看了一眼,像睡着的沈修明。老道说:“家有福星,大吉之兆。可是若福星离家,必生灾祸。”
周婶子震惊,想细问,老道却挥手不再说话。她恭恭敬敬奉上一百文,拉着夏桑往山下跑。她一连求了两处地方,说辞一模一样,这肯定是天意!
周婶子把自己的结论分享给赶车的沈修礼,沈修礼先是惊讶,然后问。“那……娘,福星是谁?”
周婶子愣住了,她没问。但是上次慈岸寺的老和尚说了。
“天机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