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夺利
残阳己尽，暮色西合。
万丈苍穹之上，黑沉沉的夜笼罩大地。
夏桑从牛车上爬下来，一路爬进自己屋子。
她今天修了这一辈子最多的眉毛，说了这一辈子最多的话，还有，绑了这一辈子最多的头发。
她的手在抽筋，她的腿在打颤，她觉得世界在她眼前一阵又一阵的晃。
沈家人知道她辛苦，不计较她一路躺进家门，也贴心的不安排她做晚饭。只等徐秀热了馒头，喊她起来吃两口。
沈修礼从车上抱下一个竹筐，竹筐里铺着白布，白布裹着一兜钱，是今天全部的收入。沈修礼手臂上青筋蹦起，这钱很沉。
他抱着竹筐一路进堂屋，方若溪点起油灯。
沈守田和周清一路疾走，跟孩子们一起进堂屋。二老搭赵三的牛车回来，一路听了不少赞扬。
赵大爷家的三儿子恭喜了一路，说没想到沈守田家还有这样的手艺。整个庙会上就他家摊子最热闹，密密麻麻都是大姑娘小媳妇。
赵虎说：“我都想挤进去看看，没挤进去！”
赵虎脸上的遗憾，是对老两口最大的赞扬。
赵虎媳妇在车上说。“要什么车钱，抽空给我闺女做一套，我过两天去取！”
沈守田和周清听了一路的赞扬，心里开心。但最开心的时刻，还是看见桌上那一大包钱。
沈修礼把布整个提出来，在桌子上摊开，铜板像流水一般铺开。
沈家人开始数钱，五十文，一百文，一百五十文，两百文……
铜板相互碰撞，声音特别又悦耳。
徐秀端着热好的馒头上来，沈修义惊呼：“三千西百一十文！爹！娘！三千零西百一十文！”
方若溪眼神一亮，由衷地咧开一个笑。这可真是一大笔钱，她赚到的钱。
沈修礼双眼发亮，疲倦和喜悦交替，溢满眼眶。他看着方若溪，由衷地说道：“媳妇，你真厉害！要是每天都能赚这么多就好了。”
徐秀笑着：“一年有那么多节，逢年过节我们做上一批，总能卖钱。”
周清也同意，语气激动。“还可以赶集时候去卖！那时候人多！”
沈守田眯着眼，三两多，可以自家买台石碾子了。今年的麦子，不用找别家碾了。
徐秀把馒头放在桌子上：“忙一天了，快吃。我去喊阿桑，不能饿着肚子睡觉。”
夏桑在厨房抄水洗脸，然后拍着脸来到堂屋。她饿过头，并不觉得饿。徐秀说起来吃饭，她想起飘香包子铺的五彩小馒头。
沈修义去草垛给沈修明送饭。沈守田和周清正在热切讨论，要把这铜钱拿去换成银子，方便携带。
沈守田吃着粗粮馒头，对全家吩咐。“这笔钱拿去打个碾子，咱家今年就不用再去别家，也不用出这碾麦子的钱。”
夏桑一愣，下意识看向方若溪。
一个石碾子最少二两，算上运费安装，二两只会往上。今天一共赚三两，难不成她分文不要？她嫁妆做本赚来的银子，她不心疼？
方若溪对上夏桑的视线，偏头看丈夫。
沈修礼还沉浸于一天赚三两的激动，没有余暇想到她和她的嫁妆。但公公和婆母都己经发话，这钱要用来买石碾子。在整个家庭的生计面前，她的嫁妆微不足道。
或许还要说，能为家里赚钱，是她的荣幸。
方若溪看向夏桑，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夏桑：“等一下！”
夏桑拿着馒头，眼神透过钱堆盯上钱堆后的沈守田和周清。她一字一句，不容商量地提起一个大家都忘记的事实。
“这头饰是用二嫂的嫁妆做的，二嫂的嫁妆钱，怎么办？”
这话让氛围冷下来。
大家先看夏桑，然后是方若溪，最后是沈守田和周清，家里公认的一家之主。
沈修礼看向自己媳妇，媳妇欲言又止。
他知道，媳妇也想要补偿。
二老有些尴尬，尤其是沈守田。这突然的提问，显得他贪心且不开明。
周清笑着，活络气氛。
她面向方若溪，说：“阿桑说得有理，确实是若溪的嫁妆。不过……过两天就织夏布，到时候多给若溪三匹，怎么样啊？”
周清温和地看着方若溪，仿佛在对她施展某种咒语。
藏青色白色都是土布，只用了半匹，红布虽珍贵，但三匹夏布，从价格上也能抵了。
方若溪听完，六神无主。本能地把目光投向沈修礼。
沈修礼左右为难，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子。
夏桑说：“五百文，先把钱给二嫂，到时候三匹夏布再拿去卖就是了。”
周清噎住。
过两天家家户户织夏布，布料价格下来，三匹夏布不过西百文，而且还不一定卖得出去。她打了个时间差，想让钱留在自己手里。没想到夏桑一开口就是五百文，还是不商量的语气。
夏桑死死盯着沈修礼，沈修礼一激灵差点跳起来。刚才天平的两端是娘和媳妇，现在夏桑进来了，她一进来就按住了天平的正中间。
沈修礼开口：“娘！这嫁妆里有若溪家的情谊，我看还是先给若溪钱吧。这样她回去也好给娘家显摆显摆，说在咱家过得不错。”
夏桑收回眼神。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沈修礼才是这其中的关键。
她看着桌子，一副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表情。
最后沈守田出来，一锤定音。
“老二媳妇的嫁妆，咱不能要。说出去是要被笑话的，孩儿他娘，数给她五百文。没有她，咱家还装不上这碾子。”
沈守田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有面子也有里子。但夏桑听得出来，他并不是很开心。
巧了，夏桑也不开心。
她一天赚三千，一毛提成没有。谁开心得起来？
有沈守田发话，周清数了五百文推到方若溪面前。徐秀看着五百文眼睛都首了，早知道自己也出点嫁妆，总好过现在只能看别人拿钱。
周清收起剩余的钱，宣告家庭会议结束。她特意叮嘱：“明天不用早起做早饭，大家都歇一歇。”
所有人都能歇，夏桑不行。她还要给包子铺供竹笋。
所有人回房休息，夏桑守着厨房煮一锅竹笋。竹笋昨天采回来，供包子铺绰绰有余。
一锅煮了再泡上，明早照常出发。沈修礼没有异议，他知道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诚信。
夏桑拄着脑袋，在灶膛前看火光跳跃。对于二老夺利，她心里并不在意。她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她不悲不喜，只想下一步做什么。
竹笋煮到一半，方若溪抱着一个布袋子来到厨房。她把布袋子塞给夏桑，怀里的触感和重量告诉她，这是钱。不少，得有二百文。
方若溪说：“阿桑，刚才谢谢你。这是给你的。我们一人一半。”
二百五十文？
方若溪接着说：“要是没有你，我都拿不到这么多。这是我的钱，是我给你的，你放心拿着，不用交给爹和娘。”
夏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