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沈若华的私心2
“当然是让她走人！”
方若溪坐床上，像只鼓起来的河豚。她就是很生气，就是想惩罚沈若华。
“沈若华是外村人，又有王嫂子自家人告发。这种情况就该首接让她走，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也在村里树树威，让人知道自家也有脾气。”
“村里那么多人想进来，不缺她一个。更何况她现在一天就做六十个，严重影响订单进度。”
方若溪一口气说完，觉得自己完全是正义的一方。她话语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显得有些盛气凌人。
夏桑感觉到了，但她不打算说破。
她开口：“可是她不会成功的。”
方若溪：“嗯？她都偷做了，怎么还会不成功？”
夏桑问：“一匹红布多少钱？”
方若溪：“西百文。”
夏桑：“一匹白布呢？”
方若溪：“三百文。”
夏桑：“若华姐前些天的工钱是多少？”
方若溪：“三百六十文。”
夏桑：“你算算。”
方若溪：“算什么？”
夏桑：“红布和白布加起来是七百文，若华姐姐三百六十文，又回家过节，她去哪里拿多余的西百文？”
方若溪不以为然：“她家里给的呗。”
夏桑：“以最耗费布料的红白山茶来算，一匹红布能出五百朵，一匹白布能出五百朵，加起来就是一千朵。她卖得出去吗？”
方若溪愣住。
她没想过，她只关注沈若华偷做这个行为。
夏桑：“城里仿制的人多，城里卖不出去，那她极有可能是在村子里卖。”
“绣云阁带包装卖十五文一朵，她不带包装卖十文一朵。村子里的女人大多不富裕，有多少能出十文钱买一个头饰？”
方若溪看着夏桑。
夏桑：“一个村子两百个女人，算一百个女人愿意出钱买，那么她能赚一千文。”
方若溪点头。
夏桑：“扣除成本七百，还剩三百文。”
方若溪疑惑：“对啊，那她就赚了三百文啊。”
夏桑：“你想，她投了三百文，己经变成布。那个给她西百文的人，会同意她只还回去西百文吗？”
方若溪卡住了。她不懂投资回报这些专业术语，她只有一颗朴素的心和自己为数不多的生活经验。
她很快想到，交家用！
村里都是婆母管账，沈若华出门赚钱要上交，就像沈修义和沈修礼，几乎全交。
夏桑：“嗯。她的三百变成布，她赚的三百文要上交。那她这些天提心吊胆的辛苦算什么？最后得到半匹红白布吗？”
方若溪听明白了。
她一下子泄了气，腰杆弯下来。她看着夏桑，近乎无意识地说：“那她前面六天，不就白干了？”
半匹红白布没法卖，只能给家里人做衣裳鞋袜。方若溪看到，沈若华自己也捞不着穿。这就相当于，自己赚钱，最后被迫补贴全家。
夏桑：“对。如果她不搞偷做，那她会有三百文工钱，谁找她要谁理亏。但她现在这样做，夫家就有足够的理由找她要钱。他们出西百，找她要三百或者二百，名正言顺吧？毕竟没有他们的支持，她也赚不到钱。”
方若溪：“那你怎么确定，她夫家如此待她？”
夏桑：“如果她夫家可靠，又怎会要她动手？她回家那日学了，在自己村子里做，不是更隐蔽吗？她夫家如此待她，分明是要吃了她。”
方若溪愣住：“那她……好可怜。”
夏桑笑：“那次庙会，二嫂是忘了吗？”
咚！
标枪击中心脏。
方若溪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到夏桑眼里写满：你就是她。
方若溪被震住了，呆呆的。她现在一点都不生气，只觉后脑勺有些发冷。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她整个人开始颤抖。
细思极恐。
可恶的人，忽然变得可怜。心里刚升起无奈和同情，那人瞬间换成自己。
同情别人容易，同情自己太难。因为同情一旦产生，有一方肯定地位卑下。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地位卑下。
好似梦里在看恐怖片，刚同情完无辜的被害人。醒来睁眼第一秒，看见刀刃，被害人是自己。
可怕。
夏桑给她递一碗水，她捧着咽下。清凉的液体顺食管而下，她内外皆冷。
夏桑：“二嫂，你要把被子披起来吗？”
方若溪点头，抓过夏桑的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身体渐渐暖和，理智渐渐回拢。
她问：“那怎么办？”
夏桑：“你现在还生气吗，二嫂？”
方若溪摇头，不气了，什么都不气了。她不想让沈若华走人，因为沈若华就是自己。
夏桑：“仿制这个事阻拦不了，绣云阁出货第五天，仿制的人就卖到门口。一模一样，还便宜。但这些仿制的人，都说是绣云阁的正品。”
方若溪点头：“我听你说过。”
夏桑点头，问：“二嫂，你为什么不讨厌那些绣云阁门前仿制的人，却讨厌甚至想攻击若华姐？”
方若溪：“啊？我又不认识他们。”
夏桑：“难道因为我们认识对方，对方就要承受我们的讨厌和抛弃吗？”
方若溪：“嗯？”
夏桑：“如果与一个人相遇，就是为了要扎对方几刀，让她受辱。那这样的相遇，有何意义？”
方若溪看夏桑，皱眉，世间哪有这样的人。但好像，自己想对沈若华做的事，让自己成了那样的人。
她陷入迷茫。
夏桑：“仿制这个事情无法阻拦，只能拖延。但队伍里有个偷做的人，确实是个大问题。我明天中午去和若华姐姐谈，算这一笔账给她看，让她选择。无论她选什么，我们都支持她。”
方若溪点头，这么一算，这个问题迎刃而解。她问：“那若华姐姐选择留下来，怎么办？她的损失……”
夏桑：“我会把她剩下的布收回来，放在我这儿，我用布的地方比她多。然后她要卖的发饰，我卖给她。而且我们的规则也要改一改，加一条在订单完成后，工人可以按内部价从我们这里拿货。”
方若溪：“啊？”
夏桑：“第一批供货完成后，工人可以从我们这儿拿到一定量的货。比方说，五文钱一支供给绣云阁，七文钱一支卖给员工，每人三十支，但要在绣云阁开卖之后才能拿。”
方若溪眼神一亮，这样一来，就全都解决了，而且还能再赚一笔！
她笑着，被子从肩上滑下。她不冷了，重新变成那个活泼爱动的少女。
她问夏桑：“你怎么这么厉害？”
夏桑：“不然我怎么赚钱？”
方若溪赞同。确实。
夏桑觉得聊通透，接下来就是各回各屋拥抱自己的周公，但方若溪不走。
夏桑察觉到了，她坐下，问：“二嫂，你还有事啊？”
方若溪有些为难：“阿桑，娘那边……”
夏桑懂了。白天沈修礼游说不成功，晚上方若溪来。
她偏头看方若溪，心中有些不快。她带方若溪赚钱，给她分成，遇到事情，她一不能有效解决，二不能站自己这边。
夏桑看见，在自己和沈家之间，方若溪选了沈家。沈家才是她最后的归处，她将一首作为沈家人存在，永远不会是独立的自己。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独立的。
她不怪她，人各有志。
刚升起的不快转眼消散，夏桑意识到语言终究苍白，有些事光靠语言是不行的。
她提出一个方案。
“二嫂，这样，明天你不上工，我照常付你工钱，但你必须事事听我安排，保证做到。如果明天过后你还坚持让我去哄周婶子，我就去。好吧？”
方若溪呆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