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离婚妇女的春天8
初春的黄昏，林砚舟握着听筒，母亲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惊喜："砚舟，静丫头学写字学得可快了！我教她的字，她一下子就会举一反三！"
听筒里母亲欢快的语调，让他想起三年前前妻为了离婚，竟在圈子里造谣他"床上不行才生不了孩子"，那些羞辱的话语像利刃，不仅伤了他，更让母亲太过气愤不小心走神摔断了腿，从此一蹶不振。
现在这样鲜活的声音，有多久没有听到了，这多亏了兰静。
林砚舟记得初见时她连自己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如今不过半月，竟能工整抄写《人民日报》的标题。
"学得这么快..."他话音未落，兰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能是我太想读书了！小时候家里穷没机会，现在跟着老太太学，觉得日子都亮堂起来了。"
她将温热的玉米糊放在八仙桌上，眼睛亮晶晶地说："林县长，老太太教我写字时，我就想着把这些字都学会，以后帮您记家用！
咱家腌了多少咸菜、存了多少粮，还有老太太买药花了多少钱，我都能用本子记清楚，再也不怕弄错啦！"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几片枯叶落在玉米糊里。林砚舟望着她发梢沾着的稻草，看着她捧着字典时专注的侧脸，心底某处冰封的角落悄然融化。
这个坦诚又努力的姑娘，正用对知识的热忱，悄然治愈着这个家的伤痕，也让他在流言的阴影里，重新看到了生活的暖意。
县政府办公室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林砚舟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将最后一份文件塞进牛皮纸袋。
下班，有些迫不及待的回家。
推开家门，暖黄的灯光漫出来，餐桌上还扣着蓝白格纹的搪瓷罩。
“林县长，您回来啦！”兰静系着碎花围裙从厨房探出头，鬓角还沾着面粉，“留了您爱吃的糖醋排骨，我去热一热。”
林砚舟望着她转身忙碌的背影，突然想起下午开会时，财务科送来的报表上沾着的油渍，竟鬼使神差地想起兰静做饭时，围裙上星星点点的油花。
“我妈今天怎么样？”他解下围巾，目光追随着她在厨房穿梭的身影。
“老太太精神着呢！”兰静掀开锅盖，蒸汽腾起模糊了眼镜，“下午教她用旧毛线织护膝，还说等织好了要给您也做一副。”
她转头一笑，发间的银杏叶发卡轻轻晃动，“您先歇着，马上开饭。”
林砚舟在藤椅上坐下，随手翻开茶几上的《大众电影》。
杂志中间夹着张泛黄的糖纸，是他上周带回来的大白兔奶糖包装。记得当时兰静眼睛发亮，说要攒起来做灯罩。
“来尝尝咸淡！”兰静端着热气腾腾的排骨出来，手腕上的银镯子碰在瓷盘边缘叮当作响，“我多加了点醋，您上次说......”话没说完突然噤声，耳根泛起红晕。
林砚舟接过筷子的瞬间，指尖擦过她微凉的手背。
糖醋的香气混着她身上淡淡的雪花膏味，让他握筷的手微微发颤。
咬下排骨的刹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比食堂的饭菜不知好了多少倍。
“手艺越发精进了。”他低头掩饰不自在，余光却瞥见兰静耳尖也红了。
厨房传来林老太太的咳嗽声，她慌忙起身：“我去看看阿姨。”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林砚舟夹起第二块排骨。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在糖纸折成的小星星上，一闪一闪的。
他突然发现，这栋住了多年的老房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因为那个总带着笑意的身影，有了家的温度。
暮春的风裹着泡桐花的甜香掠过青瓦屋檐，兰静正伏在红漆斑驳的五斗柜上临字帖。
林老太太戴着玳瑁框老花镜坐在竹编躺椅里，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轻轻叩着藤椅扶手：“静丫头啊，来这儿快两月了，明儿回趟家吧。”
羊脂玉镇纸下压着半幅未完成的《兰亭序》，墨汁是托人从供销社买的红星牌，混着老太太搪瓷缸里的茉莉花茶袅袅升腾。
兰静慌忙搁下掉漆的狼毫笔，蓝卡其布衫的袖口扫过砚台边缘：“不累的，您看这字帖还没......”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老太太转动轮椅看着她，灰白头发在晨光里泛着银光：“听我的，回去瞅瞅你母亲还有你大哥大嫂，带两包桃酥路上吃。”
次日清晨，兰静挎着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帆布包，怀里还揣着铁皮盒装的茯苓饼，穿过县府大院后头的林荫道。
兰国强家的红砖墙掉了好些石灰，门口的“光荣之家”牌匾在阳光下泛着光，去年糊的报纸门帘在风里哗啦作响。
大嫂李翠兰系半旧不新的蓝布围裙打开木门，手里的搪瓷缸差点泼出稀饭：“这不是小静吗？咋突然......”
听到话头，兰国强正对着镜子别钢笔，中山装口袋露出半截《半月谈》，闻声快步从堂屋出来，军绿色解放鞋在水泥地上踩出闷响。
“林老太太让我回来歇两天。”兰静把铁皮盒往大嫂怀里塞，盒面印着的胖娃娃年画。
李翠兰摸着冰凉的铁皮，眼角的皱纹都惊得挤到一处：“莫不是......被辞退了？”
兰静忙摆手，“哪能呢，老太太和林县长都对我可好啦。这次是老太太特意让我回来看看家里人。”
兰国强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小静啊，在那边可得好好干，别辜负了人家的照顾。”
李翠兰眼睛滴溜溜一转，“小静啊，你在林县长家，有没有听到啥内部消息啊？现在政策变化快，要是有啥消息，可别忘了咱家里人。”
兰静有些为难，“大嫂，我就是个帮忙干活的，哪能听到啥内部消息啊。”
李翠兰撇撇嘴，“你就别藏着掖着了，你在那家里，肯定知道不少事儿。”
“翠兰，别为难小静了，我妹子能回来看咱们就不错了。”
“老太太收我做学生了。”兰静话音刚落，屋里传来半导体收音机播放的《新闻联播》前奏。
兰国强扶了扶黑框眼镜，原本板着的脸露出惊愕：“林县长家的林老太太？”
当得知是曾在省重点中学任教、婉拒教育局返聘的林老太太时，他惊讶不己，转身从五斗柜摸出珍藏的大前门香烟。
李翠兰攥着围裙的手不自觉收紧，她记得前年全县教师表彰大会，林老太太的名字还挂在县政府礼堂的红榜头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