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九洲皆道,碧落宫的小殿下芙卿是南汐尊神捧在心窝窝里的明珠,是在钟鸣鼎食、锦衣华服中养出来的天之骄女。
就连芙卿自已一度也是这么以为的。
而此刻,芙卿正半躺在一辆颠簸的牛车上,嘴里叼着半截草叶,眼前是尘土飞扬的大路。
她坐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心里不禁在想,当初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碧落宫小殿下,如今躺在简陋的牛车上,睡在漫天尘土中,是怎么躺的如此安然惬意的。
只是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很久……
人间的一切,她已经从新鲜到了如今的见怪不怪,今日也不过是她不愿自已赶路,又寻不到合适的马匹,便顺手买下这牛车。
她懒得赶牛,牛也乐的自在,这一路走的慢不说,还时不时低头啃几口草。她本来颇为嫌弃,可这“浮生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让她有些恍惚。
当年拒绝了姐姐那些沉重的爱,趁着夜色,她带着那柄纤细漆黑的剑,一个人摸出了归墟,直奔人间。
人间正值盛世,一片太平气象。
上元节是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凡人以灯映月,祈祷丰年,庆贺团圆美满。
初次来到凡界时,正值灯会,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四海九洲不过凡节,而这团圆美满,很快便也要与她无缘了。
走在摩肩接踵的凡界都城里,看才子佳人们猜着灯谜,呼朋唤友的孩童肆意奔跑。
她不禁挑剔起来,这些灯的样式简陋又老气,乐伶的曲子不好听,杂耍摊子上的杂技拙劣得一眼都能看穿,就连把人逗的哈哈大笑的丑角戏,也没意思。
在一片熙熙攘攘中,她第一次觉得孤独,万家灯火阑珊,竟无一盏为她亮起,是她的归途。
此生的至亲至爱,与她已是天渊之隔。
夜空明月高悬,群星闪烁,人间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唯她一人逆潮而去,从此踽踽独行踏向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第二次到人间,芙卿在都城郊外赁了一个小院,院中那棵高大的梧桐把小小的木屋半掩于身下,和归墟驻地她的红枫楼阁有几分相似,一眼便让她心生欢喜。
她本欲买下,可主人说那梧桐曾是先辈亲手所植,不愿割爱。
一番口舌后,她将院子赁下百年。
她在梧桐下系了一张吊床,天气好的时候,睡在吊床上,听着树叶沙沙。阳光透过树叶,好看的光斑会在她身上跳动。
若是天气不好,她便坐在屋檐下,听着雨打树叶的滴答,看雨滴从屋檐坠下,在青石开出漂亮的花。
隐在人潮里的孤寂,在这方小院里,冉冉升腾,又被这阳光雨露的点点喧嚣,寸寸抚平。
自此,她不在归墟驻守时,便在这方小院偷闲。
牛车晃晃悠悠,第三次带着她钻进林海茫茫的森林后,芙卿便是泥人也起了三分火性,更何况她本就被养的骄纵。
于是渺无人烟的森林里,芙卿随手将牛车烧了个干干净净,神念一动便化作遁光而去。
至于拉车的牛?那自然是放归山林了,她这样好的人,难道还会和一头牛计较不成?
这日,南汐到归墟没看到芙卿,便知这人又跑到人间了,她到小院时,女孩躺在吊床上,脸上盖着一本话本,酣然入睡。
“芙儿,你在人间玩的还开心吗?”南汐声音轻轻柔柔的,看着眼前有些简陋的小院她有些不敢相信,曾经便是睡的云床多个褶皱都会硌红皮肤的妹妹,如今在这样粗糙的环境里都过得怡然自得。
“姐姐,我过得很好的,前些日子还看了凡界的灯会。”女孩声音是脆生生的甜,听起来欢快又明媚。
“那你赁这方院子是为何?”
“那日路过,一眼便喜欢上了。主人不愿割爱,只能先赁下。”
“你不是最喜欢红枫吗?为何院中是梧桐?”
“我还是很喜欢红枫,可这梧桐树清清俊俊的,看着便和逾白十分相衬。”
南汐打量着那棵梧桐,心里酸溜溜的,这梧桐哪里清清俊俊了?还是红枫好,颜色热闹,更衬芙卿那身红裙。
“那你可能结识到新的朋友?”
女孩在吊床上荡了荡“我见过了许许多多的人,可他们都没有逾白那般有趣。”
“若是找不到他呢?”
“我曾在他身上下了追踪咒,虽然效果不太好,可极难除去。只要他还在这方天地,终有一日,我定能寻到他。”
“若是他不愿再与你一起游戏呢?”
芙卿终于肯取下那本盖在脸上遮阳的书,笑了一笑“若他不愿,我便为他抹去那咒印。我只想知道他的安危,并非要强求些什么。”
南汐只觉得心里有些酸涩“芙儿,姐姐还没问你,为何你这般执着于他……”
芙卿笑了起来“他既对我以身相许了,那我定然是不忍辜负这份心意的。”
南汐没有再劝下去,大道漫漫,欲壑难填,若非自已堪破,便是再多劝诫也无用。
只是傻姑娘呀,若那人心中有对你有半分真情,又怎么舍得让你从枝头坠下,让你在这人海红尘中,一路追逐打滚?
你用满腔真诚熬煮出黄粱一梦,遮住他的退群怯懦和毫不在意,“不告而别”这样裹了蜜糖的毒,会将你蚀心穿骨而过。
待到结局终了,便是堪破了,你的心还能澄澈如初吗?
只可惜,这世间万般苦难,唯有“情爱”二字,饱经苦楚,只可自渡。
姐姐只愿,你这一生平安快乐,不受任何苦楚。
夜里,一缕漆黑的火焰轻轻舔舐着女孩熟睡的脸庞,亲昵又讨好。
女孩睁开眼,一双杏眼水光潋滟,眼角微微上挑几分,眉目流转间,媚骨天成。
她轻轻抬手,火焰便蹿到手中,如讨好的小狗般摇曳起来。
“不要担心,我还能撑住。再……等一等吧。”
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甜,却越来越轻。
她轻轻握下,黑色的火焰抖了抖,彻底消散。
打开盒子,那柄漆黑纤细的剑躺的板板正正,这些时日,她已经不怎么用剑了,起来想去,她便寻了个好看的盒子把剑装起来。
莹白的手指轻轻从剑上划过,剑里似乎有一缕光芒,跟着女孩的手肆意流淌。
“真是抱歉啊。我还是有些舍不得,便劳烦你再等一等了。”
纤细漆黑的剑身,若细细看去,似乎有光芒在其中肆意流淌。
——
时逾白最后的记忆是芙卿那柄纤细漆黑的剑顶在他在后背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有种被凶兽盯住的不安,脆生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想起“逾白,你在找什么呀?”
再后来,他被什么东西紧紧包裹住,于是万籁俱寂,只剩一片漆黑。
一个声音似是从云端传来,轻柔的仿佛一场梦“真是抱歉啊!”
整个世界似乎在这里被按下定格,他的世界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