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汐第一次听说宴晚是在明初神君的学堂上,当时,作为刚刚踏入仙境的散修,她只能四处游学,毕竟凭本事学来的技艺,那能叫偷吗?
宴晚作为明初神君的弟子,世家出身、天资卓绝、礼仪周全、行止自律,自打拜入他门下,就没有一天让他操过心,如此良才美玉,怎能不叫他心生喜爱,时时挂在嘴边呢?
南汐听着明初神君那些溢美之词,心中无悲亦无喜。修行不易,她不喜宗门势力的层层束缚,种种规矩,自然就要过得比所倚仗的修士辛苦些,哪里管得了他人喜怒。
南汐的时间规划向来是很紧张的,她四处游学,还要修行历练,只觉流光易逝。
明初神君是四海九洲之上难得的君子,知晓散修不易,便开设了学堂,每月授课三次,堂内座无虚席,有时甚至学堂门外都蹲了一圈修士,眼巴巴的在听。
南汐第一次见到宴晚却不是在明初神君的学堂上,而是在长青洲的悬崖。
为了赶上沧溟海秘境开启的时间,她日日夜夜不敢停歇四处寻凶兽对练,终于在精疲力竭之下,偶然的防备不足,她持剑的手被凶兽一口咬住。
鲜血横流,凶兽之息侵蚀经脉寸断的手,别说持剑,连拿筷子都不行。修行一途本就与天相争,世间修士如海如潮,多少人倒在途中,若坐以待毙,她不过也只是其中一捧黄土,叫人如何甘心。
长青洲花木繁茂,各类珍稀灵植数不胜数,是四海九洲药材最丰富的地方,是四海九洲医道最为昌盛的地方,同时自然也是四海九洲最富饶之地。
可能不能治得好,能不能恢复原来的程度,却不是医者能说得算的,还要看伤口的严重程度。一些没能治好,终生无法恢复的修士,一想到无法重回往日巅峰,索性从长青洲悬崖上一跃而下,所以,这片悬崖,也叫做登天崖。
在长青洲寻访医者无数,得到的都是“我没把握治好你这小娃娃的手,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看着血肉狰狞的手,南汐眼睛烫得厉害,视野全都模糊了。
她一路逆潮而上,与人相争,与天相争,一介散修,不过千余岁,修为已至仙境,比不少宗门势力倾心浇灌的良才还快些。
她本应该是扶风而上的大鹏鸟,双翅一展,自有自已的无尽天空。
现在,一切都毁了。
她继续寻访医者,偶尔也会到登天崖转悠几圈,望着云海渺渺的深渊,突然就懂了那些人一跃而下时,在想些什么。
世人几何,能踏入修行一途的又有几何?他们本就是万里挑一的存在,不该是这副丧家犬的样子,他们本该有更光明璀璨的未来,而不是如烟花般,盛放不过片刻,便凋零坠落。
就是这个时候,她遇到了宴晚。
一身竹青色的衣服里露出一截雪白的里衣,自云雾缭绕的台阶走来,对她说“道友,我在此处遗失一物,不知道友可曾见过?”
南汐说“不曾。”
宴晚走近一步“此物对我意义非凡,可否劳烦道友与我一同寻找?”
南汐皱了皱眉“既是道友爱物,那还请道友自寻吧。”
她欲离开,却听那人说“道友若帮我寻找一二,我为道友引荐南星先生。”
长青洲最负盛名的盛名的医者南星。她顿住脚步,回头“果真?”
宴晚温柔带笑“果真。”
南汐当即在悬崖上一阵寻找,可是找了半天,还是不见悬崖上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南汐有些不耐烦了,反正只要东西找到就可以了,她立刻以灵力探测。
不管怎么样,这人以南星先生为筹来寻的物件,应该不是凡物吧?
可偏偏就没有任何灵力溢出,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宝物嘛!这人该不会是骗我吧?
宴晚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叫她有些不耐,他说“道友,可有寻到了?”
南汐目光不善“道友,我在此处找来找去,并未见什么非凡之物,不知道友可否提示一二?”
宴晚神色温和“我曾于此处悟道,踏入道途那日,在此处留下过一物,今日便是为此前来。”
南汐闻言,沉吟半晌,问“不知道友,留存旧物有多少年月呢?”
宴晚说“约摸有千余年了吧。”
南汐眸光变得一片冰冷“道友今日可是在戏弄我?”
宴晚道“道友莫急,我既承诺为道友引荐南星先生,定不会食言。”
山风袭来,卷着云雾一路远去,山阶那侧,只见一棵古树高耸入云。
树身粗壮,树上开紫花,枝条层层垂落,如同紫色的瀑布。香气四溢,美不可言。
南汐整个人瞬间便被这无边紫气感染,阳光在流淌的花枝上跳跃,山风清冽,花香幽幽散开,令人迷醉。
南汐回过头,看着身侧的人“你入道时留下的爱物,便是这棵树吗?”
宴晚微笑道“若道友有意登天而去,不妨先看看这石中长出的树,开出的花。”
山风徐来,紫色的花瓣打着转飞扬飘洒。南汐伸手,接了一片在手里,说“多谢道友宽慰。”
崖上漫漫紫花在风中摇曳,崖下渺渺云海在汹涌翻滚。当年踏入道途的少年,又是如何意气风发,在这悬崖绝壁之上,于石中植树,一年一年开出漂亮的花。
南汐回过头,看见宴晚含笑看花,顿时觉得这世间美妙到了极处。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既然这悬崖绝壁的石头里,也能长出树,开出花。我又有何不可?
南汐眸光一片澄澈“今日多谢道友。只是南星先生盛名在外,引荐只怕不易,便不劳烦劳烦道友了。”
阳光下,宴晚笑的从容又温和“道友,我名为宴晚,于入道之初便研习医术,承蒙同道厚爱,称我一声南星先生。”
南汐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才怔怔开口“南星先生……不是应该是个老头子吗?”
宴晚轻声叹息“道友这般以貌取人,倒是有几分叫人伤心了。”
南汐凌乱了“南星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
宴晚说“不知道友可否让宴晚看一看伤处?”
南汐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天地良心,她所见过盛名在外的医者都颇为年长些,谁能想到长青洲最负盛名的南星先生居然是这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南汐偷偷又瞄了一眼,只觉得这人看起来实在出众的容貌,不似医者。
宴晚席地坐下,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方小案摆好,声音温和“道友,我先看看你的伤处。”
刚刚当人说人是非,南汐把手递给他,身姿笔直僵硬,声音也不免有几分干涩“劳烦南星先生了。”
宴晚细细检查后,说“你这伤势颇重,在下必将倾力相助,却不能保证恢复如初。”
南汐也不意外,轻轻点头“多谢南星先生了,不知这诊疗费……”
长青洲南星先生的医术可是和他的收费一样颇负盛名,她一介散修,便是走过些秘境,可身家却是不丰的。好吧,是囊中颇有几分羞涩。
宴晚轻轻笑出声“不知道友有何高见?”
南汐目光一片坦然“在下愿为先生十年仆役,滋抵诊疗费,不知先生可愿?”
宴晚说“我虽不算阔绰,可却不缺仆役。”
南汐思索片刻,道“我身无长物,也无甚重宝,除去十年光阴,并不能给先生什么。先生既然无意,那在下便只能离去了。”
宴晚问“那你的手再也无法持剑呢?”
南汐目光灼灼“我还有左手可以持剑,大道三千,我总会找到属于我的法门。”
宴晚一声轻叹,问“还未请问道友名讳?”
南汐笑得从容“散修南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