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园”二楼,那间被厚重隔音门封锁的医疗室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琥珀。
时间失去了刻度,只有生命监护仪上规律而微弱的线条,记录着病床上那个脆弱生命与死神无声的拉锯。
青鸾(周太太)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了这里。
她的眼窝深陷,面容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最后的烛火,死死盯着林晚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陈煜远程制定的“曙光”预案——结合了最前沿的神经电刺激、特定药物唤醒和持续的感觉输入疗法——己经进行了整整一周。
高强度的治疗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微电流的刺激,每一次呼唤,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林晚的生命体征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数次濒临倾覆的边缘,又被青鸾和团队以精湛的医术和不顾一切的决心强行拉回。
磐石(管家)守在门外,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
别墅内的警戒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所有非必要的对外联系全部切断,连日常的食材配送都换成了绝对可靠的单一渠道。
每一次医疗设备的细微嗡鸣,都让他的神经紧绷如弦。
他知道,隔壁那个男人虽然暂时沉寂在权力的喧嚣与内心的虚无中,但那双无形的眼睛,从未真正离开过这片区域。
暴露,可能就在下一秒。
就在一个弥漫着消毒水清冷气息的黎明,第一缕微弱的晨光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防紫外线窗帘缝隙,在病房冰冷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朦胧的光带。
病床上,林晚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再次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转瞬即逝的幻觉。
那颤动持续了数秒,带着一种挣扎的、试图挣脱黑暗束缚的力量感。
青鸾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她屏住呼吸,连指尖都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晚晚?林晚?能听到我吗?”
没有回应。
林晚依旧紧闭着双眼。
然而,就在青鸾几乎要再次陷入失望时,林晚那瘦得只剩骨架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蜷缩了一下!
幅度极小,却如同惊雷般在青鸾脑中炸响!
“动了!她的手指动了!”
青鸾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立刻按下紧急通讯按钮,
“磐石!快通知陈医生!目标出现自主肢体反应!重复,出现自主肢体反应!”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如同奇迹的慢镜头回放。
林晚的眼睫颤动越来越频繁,如同破茧的蝶。
她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如同溺水者般意义不明的气音。
她的眉头时而紧蹙,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时而又缓缓舒展,露出一种婴儿般的懵懂与茫然。
青鸾和团队寸步不离,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她,进行着最基础的刺激反应测试。
“晚晚,看这里……”
青鸾用温热的棉签轻轻触碰林晚的掌心。
林晚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带着迟疑地回缩了一下。
“晚晚,能听到我说话吗?试着……眨眨眼?”
长久的沉默后,那双紧闭的眼睛,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光线!刺眼的光线涌入!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因为不适应而剧烈地颤抖、涣散!
那双曾经盛满阳光的湖水般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大片茫然无措的空洞,如同被浓雾笼罩的荒原,找不到任何焦点。
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和感官刺激吓到了,喉咙里发出短促而惊恐的呜咽,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别怕!晚晚别怕!是我!我是青鸾!”
青鸾立刻用温热的掌心覆盖住林晚冰冷的手,声音带着强忍的哽咽和无比的温柔,
“你安全了!你只是睡了很久很久……现在,你醒了!慢慢来,不要急……”
陈煜的影像出现在远程会诊的大屏幕上,他的脸上充满了激动和凝重,语速飞快地指导着后续的观察和护理要点。
苏醒,只是第一步。
脑损伤的后遗症,才是真正残酷的考验。
时间一天天过去。
在青鸾和团队无微不至的照料和持续的专业刺激下,林晚的身体机能在极其缓慢地恢复。
她可以依靠特制的靠垫短暂地坐起来,可以在搀扶下进行极小幅度的被动肢体活动。
她的喉咙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虽然含糊不清,但不再是毫无意义的气音。
然而,最让青鸾和陈煜感到震惊和棘手的,是林晚的认知状态。
她的眼神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茫然和脆弱,如同初生的幼鹿,对周遭的一切充满了陌生和本能的戒备。她能够理解简单的指令“喝水”、“抬手”,能够辨认熟悉的面孔,比如青鸾、磐石,能够对疼痛、温暖、光亮等基础感觉做出反应。
但当她试图回忆过去时,那双迷茫的眼睛里,只有一片令人心碎的空白。
“晚晚,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青鸾小心翼翼地试探,将一张高中班级合照递到林晚眼前,指着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扎着马尾的自己,
“你看,这是你,这是……我。”
林晚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带着一丝好奇,手指轻轻划过那个年轻明媚的自己,又划过青鸾。
她的眼神有瞬间的波动,仿佛触及了某种模糊的、遥远的熟悉感,但很快又归于迷茫。
她抬起头,看向青鸾,嘴唇动了动,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鸾……姐?”
声音微弱而迟疑,带着一种孩童般的依赖。
青鸾的心猛地一酸!
她记得自己!
至少记得这个称呼!
这证明她的记忆并未完全消失!
“对!是我!青鸾姐!”
青鸾强压下激动,指着照片上另一个角落,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低着头、眼神带着怯懦和阴郁的女孩,
“那……你还记得她吗?她叫苏暖。”
“苏……暖?”
林晚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困惑地皱起,眼神在照片上那个阴郁女孩和青鸾脸上来回移动,充满了纯粹的、毫无杂质的迷茫。
她摇了摇头,表示不认识。
青鸾的心沉了下去。
她不记得苏暖了?
那个曾经给予她唯一温暖、又亲手写下绝交信、最终将她卷入这场滔天漩涡的挚友兼仇敌?
青鸾不甘心,又拿出另一张照片。
那是傅承聿和林晚在大学时期唯一的一张合影。
照片上的林晚依偎在傅承聿身边,笑容羞涩而甜蜜,眼中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
而傅承聿,虽然只是侧脸,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不耐烦的眼神,己能窥见日后的冰冷。
“晚晚,这个人……你认识吗?”
青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向傅承聿。
林晚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先是落在自己羞涩的笑容上,嘴角似乎无意识地弯了一下,仿佛被照片里那个“自己”的快乐感染。
但当她的目光移到旁边的傅承聿身上时,那丝微弱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她的眼神变得空洞而陌生,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没有爱,没有恨,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仿佛在看一个完全无关的路人甲。
她看了几秒,然后缓缓移开目光,投向窗外被窗帘隔绝的天空,眼神重新被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占据。
她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