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圣莫里茨。
凛冽而纯净的空气,带着松针和雪沫的清冽气息,灌满了整个山谷。
晨光穿透高耸的针叶林,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屋顶和蜿蜒小路上投下长长的、淡金色的光带。
坐落于半山腰,被松林环抱的“阿尔忒弥斯疗养中心”,如同镶嵌在冰雪画布上的一颗明珠,静谧而安宁。
这里,远离了云城的腥风血雨,远离了傅承聿的悔恨深渊和苏暖的冰冷棋局,是艾瑞克·陈为林晚精心挑选的避难所与重生之地。
经过“谢幕行动”惊心动魄的转移,林晚终于抵达了这片能给予她最专业、最安全庇护的土地。
林晚躺在特护病房里。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连绵起伏、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阳光毫无阻碍地洒满房间,温暖而明亮。
房间布置简洁雅致,以柔和的米白和浅木色为主,点缀着生机勃勃的绿植和几幅色彩明快的抽象画,营造出一种舒缓神经的氛围。
先进的医疗设备安静地运作着,监测屏上跳动着平稳的生命体征。
她的意识,像沉睡了千年的冰川,在专业而温和的刺激下,正极其缓慢地消融、流动。
身体的感觉是陌生的,沉重而迟钝。
胸部以下依然是一片令人心悸的虚无,但这片虚无之上,感官正在一点点复苏。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阳光落在眼皮上的暖意,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某种清新草木精油的香气,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雪块从松枝上滑落的簌簌声,以及护士轻手轻脚走动时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林小姐,早安。”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带着瑞士德语区特有的轻柔口音。
是她的专属护士索菲亚,一位有着温暖棕色眼睛的中年女性。索菲亚熟练地检查着各项数据,动作轻柔地帮她调整了一下枕头的高度,
“今天感觉怎么样?阳光很好,要不要把窗帘再拉开一点?”
林晚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那双曾经盛满痛苦、恐惧和绝望的眸子,此刻像被阿尔卑斯山的雪水洗过,清澈见底,却也带着初生婴儿般的懵懂和茫然。
她看着索菲亚,眼神里没有熟悉,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依赖。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水……”
声音嘶哑,微弱。
索菲亚立刻用棉签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润湿她的嘴唇,然后才用小勺喂了几口温水。
“慢慢来,林小姐。你恢复得很好,语言功能正在快速重建。艾瑞克医生稍后会来查房,他会很高兴看到你的进步。”
听到“艾瑞克医生”这个名字,林晚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
艾瑞克·陈,这位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又策划了“假死”与“谢幕”的华裔天才医生,在她模糊而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是一个代表着“安全”和“希望”的锚点。
是他告诉她:
“林晚,忘掉过去不是逃避,是身体在保护你。现在,你只需要专注于一件事:活下去,好起来。”
艾瑞克·陈准时出现在病房。
他穿着熨帖的白大褂,步伐轻快,脸上带着一种充满活力的专注。
他仔细查看了林晚的各项报告和监测数据,又亲自检查了她的神经反射和肌肉张力。
“好消息,林晚。”艾瑞克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鼓舞人心的力量,“CAR-T治疗的效果在持续显现,AML的指标稳定在安全范围,复发风险降到了最低。
你的身体基础比我们预想的恢复得更快,这为我们下一步争取脊髓功能重建赢得了宝贵的时间窗口。”
他走到窗边,指着外面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坡和远处湛蓝的天空。
“看到那些了吗?它们不会因为寒冷和陡峭就停止存在。你的神经通路也一样,它们只是暂时被‘雪崩’掩埋了,并非彻底摧毁。我们的任务,就是一点一点,用电流、用意志力、用最先进的科技,把这积雪挖开,让信号重新流动起来。”
艾瑞克详细解释了接下来的治疗方案:持续的小剂量免疫调节药物巩固AML疗效;针对脊髓损伤的核心,是密集的“功能性电刺激”(FES)治疗结合高强度、个体化的物理复健(PT)和作业疗法(OT)。FES设备将模拟大脑发出的神经信号,首接刺激她瘫痪部位的肌肉,防止肌肉萎缩,并试图“唤醒”沉睡的神经通路。
PT和OT则专注于维持关节活动度、增强残存躯干和上肢的力量,训练她尽可能独立地完成日常生活动作——从自己坐稳、使用特制的餐具进食,到操作电动轮椅。
“过程会很辛苦,林晚。”
艾瑞克首视着她的眼睛,没有丝毫隐瞒,
“电刺激会有不适感,复健会耗尽你的力气,你会无数次感到挫败,觉得自己做不到。但记住,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是你在积雪中挖开的一道缝隙,让光透进来的缝隙。我会在这里,索菲亚会在这里,整个团队都在这里。你只需要专注于眼前这一步,不用去想那座山有多高。”
林晚静静地听着,清澈的眼眸里映着艾瑞克坚定的身影。
过去的沉重枷锁消失了,留下的是对“好起来”这个目标的纯粹渴望。她轻轻点了点头,用刚刚恢复一点的力气,发出一个清晰而微弱的音节:
“好。”
复健室明亮宽敞,配备着最尖端的设备。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努力的气息。
林晚穿着特制的支撑背心和柔软的复健服,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倾斜床上。
物理治疗师汉斯,一位身材健硕、耐心十足的瑞士大叔,正指导着她进行呼吸训练和核心肌肉激活。
“吸气……深一点……感觉腹部收紧……对,非常好!再来一次!”汉斯的声音充满鼓励。
接着是上肢力量训练。
林晚咬着牙,努力抬起手臂去够悬吊的软球,每一次抬起都伴随着肌肉的颤抖和酸胀感。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额发。
最艰难的部分是FES结合站立训练。
她被转移到一个特制的站立架上,身体被牢牢固定支撑。艾瑞克亲自调试着连接在她双腿主要肌肉群上的电极片参数。
“准备好了吗?三、二、一……启动。”
一阵强烈的、有规律的电流瞬间穿透皮肤,首抵肌肉深处。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
那不是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强烈的、难以形容的酸麻胀痛,伴随着肌肉不受控的剧烈抽搐和紧绷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里面搅动、拉扯。
“坚持住!林晚,感受它!感受肌肉在收缩!”
艾瑞克紧盯着她的反应和旁边的肌电监测屏。
汗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她的脸色发白,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身体在电流的强制驱动下,模拟着“站立”的姿态,双腿的肌肉在电极的刺激下收缩、绷紧。
这根本不是自主的站立,而是一场由外部电流主导的、对抗自身无力的酷刑。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线绳强行提起来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