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的那一纸传票,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主角团这个小小的圈子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第二天一早,陈家小院。
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不能一个人去。”
陈子昂的眉头,锁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西市龙蛇混杂,那‘长乐茶坊’,我虽去过几次,但也只觉得那位安掌柜是个迎来送往的寻常商人。”
“你母亲的信中既然如此交代,此人,必不简单。”
“没错,”裴青萝正在用一块鹿皮,仔细地擦拭着她的软剑,声音冰冷: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多一个人,多一把剑。”
沈若音看着眼前这两位“护法金刚”,心里有点暖,又有点想笑。
“OK,”她心想:
“‘继承遗产’这个副本,看来是必须要组队才能下了。”
“一个‘最强辅助兼政论家’,一个‘顶级物理输出’,这个配置,应该够用了。”
“我们不能偷偷摸摸地去。”
沈若音很快就定下了策略:
“越是想隐藏,就越容易引人注目。”
“我们就用最光明正大的理由去。”
她看向陈子昂:
“就说,为了备考‘女子恩科’中的‘时务策’,你这位‘文学大家’,带我们几个女学生,去西市体验民情,开拓眼界。”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错。”
这个计划,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剩下的,就是找到那件关键的“信物”。
沈若音回到澄心院,从箱底,翻出了她这具身体的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个遗物——一个小小的、雕刻着莲花的黄杨木盒子。
盒子里,没有金银,只有几件半旧的、属于妾室的银簪,以及一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用红绳穿着的白玉莲花佩。
玉佩的质地很普通,雕工也算不上精巧。
沈若音把它拿到手里,仔细地着。
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她的指尖,划过莲花的花蕊,下意识地,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
那枚看起来浑然一体的玉佩,竟然,从中间,打开了。
它不是玉佩,它是一个设计得天衣无缝的……玉锁。
玉锁里面,没有画像,也没有情话。
只有一张被折叠得如同米粒大小的、薄如蝉翼的丝帛。
沈若音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上面,没有一个字。
只有一幅用朱砂绘制的、极其复杂的、仿佛是某种星宿图的……几何图案。
沈若音的心,猛地一跳。
她明白了。
这,才是真正的“钥匙”。
大唐的西市,是这个星球上,当时最繁华、也最混乱的商业中心。
这里,是真正的“世界十字路口”。
高鼻深目的波斯商人,牵着骆驼,兜售着他们的香料和珠宝。
满脸虬髯的粟特人,在酒肆里,用他们独特的语言,高声谈论着丝绸之路上的生意。
甚至还能看到来自更西方、被称为“大食”的帝国的使者,在寻找着珍奇的瓷器。
胡姬、昆仑奴、新罗婢,三教九流,五湖西海,所有的人,所有的货物,所有的欲望,都在这里,野蛮而自由地生长。
裴青萝走在沈若音身侧,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刃,眼神警惕地扫过每一个试图靠近他们的人。
陈子昂则像个好奇的学者,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杂耍和商品。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贩卖“毕罗”(一种源自中亚的、类似馅饼的食物)的小巷时,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状似无意地,朝着沈若音的肩膀,狠狠地撞了过来,他的手,则极其隐蔽地,伸向了沈若音的钱袋。
这本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市井扒窃。
然而,那壮汉的手,还没碰到钱袋的边,一只白皙、修长、却坚如铁钳的手,就从斜刺里伸出,死死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是裴青萝。
“咔吧!”
一声脆响。
那壮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他的手腕,被裴青萝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首接给掰脱臼了。
“滚。”
裴青萝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像扔垃圾一样,将那个壮汉甩了出去。
周围几个蠢蠢欲动的同伙,看到这一幕,吓得脸色发白,立刻作鸟兽散。
沈若音面不改色,内心却己经开始分析:
“很好。”
“测试,从我们踏入西市的那一刻,就己经开始了。”
“这是第一道‘安保测试’,测试我们有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
长乐茶坊,坐落在西市最热闹的一条街上,门面不大,生意却极好。
里面人声鼎沸,说书的、唱曲的、谈生意的,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浓浓的市井烟火气。
一个身材微胖、笑起来像弥勒佛一样的中年男人,正系着一条布围裙,亲自提着一把铜嘴大茶壶,在堂前忙活着。
他就是安掌柜。
“哟!”
“这不是陈郎君吗?”
“稀客稀客!”
安掌柜一眼就看到了陈子昂,热情地迎了上来:
“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安掌柜,”陈子昂微笑道:
“今日,是带几位澄心院的青年才俊,来领略一下西市风情。”
“可有清静些的雅座?”
“有有有!”
“必须有!”
安掌柜笑得更热情了:
“几位贵客,楼上请!”
他亲自将三人,领到了二楼一间临街的雅间。
“几位想喝点什么?”
“小店新到的‘阳羡雪芽’,滋味醇厚,最是解渴。”
安掌柜熟络地介绍道。
沈若音知道,第二道测试,来了。
她微微一笑,开口道:
“有劳掌柜。”
“我们不喝‘阳羡雪芽’。”
“劳烦您,为我们沏一壶‘蒙顶甘露’。”
“需用大慈恩寺后院的第三口井的井水,滚而不沸,用蜀中新出的竹丝茶滤,滤过三遍。”
此言一出,安掌柜那张笑成一朵菊花的脸,瞬间,僵硬了一瞬。
他脸上的热情,如同潮水般,飞速褪去。
那双本是精明而和气的商人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像鹰隼般,锐利,深邃。
他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了一遍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
“……好。”
他沉默了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小娘子,果真是……”
“懂茶之人。”
“请,稍候。”
他转身离去,脚步,沉稳了许多。
雅间里,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片刻之后,安掌柜回来了。
他手上,空无一物。
他遣退了所有下人,亲自关上了房门。
他那张胖乎乎的脸上,己经没有了任何表情。
他走到沈若音面前,像一个最严苛的考官,缓缓开口。
“前朝废太子李贤,曾以‘莲花’自比,题诗曰:‘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
“’小娘子,可知此茶,该如何‘吃’?”
这是第三道测试。
沈若音没有回答。
她只是,从袖中,取出了那枚白玉莲花佩,放到了桌上。
安掌柜看了一眼玉佩,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故主之物,流落于外的,不知凡几。”
“一枚玉佩,说明不了什么。”
沈若音微微一笑,当着他的面,轻轻一按,将玉佩打开,露出了里面那张画着复杂几何图案的丝帛。
“此图,名为‘周髀算经九宫格算法示意图’。”
沈若音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同时,它也是‘锦绣茶行’所有秘密账本的……”
“解码图。”
“不知这个答案,安掌柜,可还满意?”
“轰!”
安掌柜的大脑,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那张强作镇定的脸,再也绷不住了。
震惊、狂喜、难以置信、以及,一种长年压抑的激动,让他的嘴唇,都开始哆嗦起来。
他猛地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然后,对着沈若音,撩起衣袍,郑重其事地,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属下!”
“‘长乐坊’大掌柜,安敬思!”
“叩见,少主!”
半个时辰后,沈若音,才终于对自己那位“神仙母亲”,有了一个颠覆性的认知。
在长乐茶坊那间毫不起眼的账房后面,安敬思拉开了一道伪装成书柜的暗门。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深邃的台阶。
当他们走下台阶时,一个庞大、繁忙、充满了秩序感的地下世界,展现在了沈若音的面前。
这里,比京兆府的衙门还要大。
一整面墙,挂着一幅巨大的、堪比军用沙盘的长安舆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标记,注明了所有王公贵胄、朝廷大员的府邸位置,以及,他们常去的酒楼、常逛的妓馆。
数十名身穿统一青衣的账房先生,正在一排排的书桌后,飞速地拨动着算盘,整理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业情报。
在一个角落里,十几名目光锐利的精壮汉子,正在擦拭着他们吃饭的家伙——横刀、手弩、甚至还有几把来自西域的弯刀。
他们是母亲豢养的“私兵”和“游侠”。
而在另一头,一个巨大的鸽房里,数以百计的信鸽,正咕咕地叫着,随时准备,将这里的指令,传递到大唐的每一个角落。
这,才是“锦绣茶行”的真面目。
它不是商号。
它是一个集“情报、金融、物流、武装”于一体的……地下王国。
安敬思,这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安掌柜”,就是这个王国的……地下君主。
“少主。”
安敬思的声音,充满了力量感和恭敬:
“故主为您留下的,不止是财富。”
“她为您留下的,是一支……”
“军队。”
他从一个上锁的铁箱里,取出了一本黑色的、厚厚的账册,恭敬地,递到了沈若音的手中。
“这是……”
“我们最新的‘猎物’名单。”
安敬思的眼神,变得像刀锋般锐利:
“排在第一位的,是当朝太常寺少卿,武承嗣。”
“他是天后的亲侄子,也是崔融一党,在皇亲国戚中的重要盟友。”
“他有一个秘密……”
“一个,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秘密。”
“所有的证据,我们都己备好。”
“少主,您的战争,随时,可以开始。”
“请下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