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红鲤醋火
伤兵营里弥漫的气味，比战场更令人窒息。浓烈的血腥、刺鼻的金疮药味、伤口腐烂的恶臭、还有汗液和绝望糅合成的浑浊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喘息之上。呻吟声、压抑的哭泣、军医粗暴的呵斥，交织成一片痛苦的背景音。林枫躺在一块还算完整的门板拼成的“床”上，身下垫着薄薄的、带着霉味的麦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右肩深处的钝痛，如同生锈的钝刀在骨缝里来回研磨。
视野边缘，那猩红的数字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冰冷地跳动着：
【透支债务：75点】
【归还倒计时：20:47:19…】
每一次数字的微小变化，都像一根针扎在神经上。触觉剥夺？脏器随机失效？林枫闭着眼，试图屏蔽这催命的倒计时，但意识却格外清醒，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比肩伤更让人喘不过气。
营帐的破布帘子被掀开一条缝，一道纤细的素白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带进一丝外面冰冷的空气，也冲淡了帐内些许浑浊。是白芷。
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沾着点点药渍的粗布衣裙，外面罩着灰蓝色的旧坎肩。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绾着，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颊边。她手里捧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冒着腾腾热气的褐色药汁，散发着浓烈而奇异的苦涩气味。
她走到林枫的“床”边，脚步轻得像猫。浅灰色的眼眸低垂，安静地看了看林枫紧闭双眼却微微颤动的睫毛，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将药碗轻轻放在旁边一个充当矮凳的破木墩上，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半旧藤条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青玉瓶。
她用指尖从瓶内蘸取了一点淡绿色、散发着清凉薄荷气息的药膏。那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尖带着一丝常年接触药材的微凉。她俯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小心翼翼地掀开林枫右肩上那染血的粗麻布绷带。
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微光中。皮肉翻卷，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是被冰傀寒气侵蚀的痕迹。白芷的指尖带着淡绿的药膏，极其轻柔地涂抹在伤口周围红肿灼热的皮肤上，避开最深的创口。那药膏触体冰凉，瞬间带来一阵舒适的麻木感，如同炎夏里的一捧雪水，瞬间压下了伤口火辣辣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寒酸胀。
林枫紧蹙的眉头不自觉地松开了几分，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醒了？”白芷的声音清清冷冷，如同山涧流过石头的溪水，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动作依旧轻柔。她拿起旁边温热的药碗，用一个小木勺搅了搅，递到林枫唇边。
“我自己来。”林枫挣扎着想坐起，右肩的剧痛却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白芷的手稳稳地端着药碗，没有收回，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浅灰色的眸子里映着他狼狈的样子，仿佛在无声地陈述一个事实：你不行。
林枫老脸一热，放弃了挣扎，有些赧然地就着她的手，小口啜饮那苦涩的药汁。药味冲得他眉头再次拧紧，但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迅速扩散到西肢百骸，连带着沉重昏沉的头脑都清醒了些许。
“多谢。”一碗药见底，林枫感觉身上有了点力气，声音依旧沙哑。
白芷收回碗，没说话，又从药箱里拿出几株形态各异的干枯草药。一株叶片细长如针，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一株根茎肥厚，断面呈紫红色；还有一株开着米粒大小的蓝色碎花，香气清冽。
“七叶寒针，”她拿起那株细长带锯齿的草，声音平淡地开始介绍，“生于北地苦寒石缝，叶脉蕴含微弱冰寒之气，可中和火毒，外敷镇痛。”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捻动草叶，展示着它的韧性。“碾碎，汁液外敷，或配伍三阳草熬煮内服，可缓高热惊厥。”
她又拿起那根茎肥厚的紫红色草药：“血纹藤根。南诏湿热沼泽多见，根茎汁液粘稠，色如凝血，性烈如火。少量可刺激气血，加速伤口生肌，过量则引动内火，血脉贲张。”她顿了顿，补充道，“赵德柱屁股上的冻伤，需以此为主药，辅以寒针中和其燥烈。”
最后是那株蓝色碎花：“幽兰露。高山雪线附近偶得，花香清冽，凝神静气。其花瓣提纯露，可解迷魂瘴气，亦能压制…某些阴邪咒术的反噬。”她说最后一句时，语速似乎微不可察地慢了一丝，浅灰色的眸子掠过林枫的脸，又迅速垂下，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小花。
林枫忍着肩痛，努力集中精神去记忆辨认。这些知识，在这个危机西伏的世界，或许就是保命的稻草。白芷的讲解清晰简洁，没有多余的废话，却总能点出关键药性和配伍禁忌。
“所以，如果遇到被冰傀冻伤，寒毒入体，但又失血过多，气血两亏…该怎么配比？”林枫尝试着问。
白芷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倒会问”。她拿起血纹藤根和七叶寒针：“血纹藤为主，取其生发之力，但需减半量。七叶寒针加倍，压制其燥热，同时拔除寒毒。佐以老姜三片，红枣五枚，文火慢熬一个时辰。”她顿了顿，拿起那支幽兰露，“若伴有神思惊悸，寒毒扰心，可取幽兰露花瓣三枚，药成前一刻投入，取其香气入药安神。”
林枫听得认真，正努力在脑中构建这复杂的配伍关系。白芷见他专注，便拿起那株血纹藤根，更靠近些，想指给他看根茎上特殊的环形纹路。两人的距离不可避免地拉近了。林枫甚至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混合着药草清苦的气息，看到她低垂的、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小片阴影。
就在这时！
“吱呀——！”
营帐那本就破烂的布帘子，被一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掀开！力道之大，差点将整个帘子扯下来！
苏红鲤如同一团燃烧的深红火焰，大步跨了进来！
她身上还穿着昨夜激战后的劲装，红裙下摆沾染着冰屑、泥土和暗褐色的血污，显得有些狼狈。束发的红绳有些松散，几缕乌黑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更添几分狂野。她一手拎着个鼓囊囊的粗布包裹，里面似乎是刚领到的百夫长腰牌、新发的皮甲和一些零碎赏银。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弯刀刀柄上，琉璃般的眸子如同淬了火的寒冰，带着战场上尚未散尽的杀伐之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营帐内部，瞬间定格在林枫和白芷身上时——林枫半躺着，脸色苍白但神情专注，白芷俯身靠得极近，纤细的手指正拈着一株草药，几乎要碰到林枫的胸口，两人之间的氛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与…亲近？
轰！
一股无名邪火，混合着战场上压抑的戾气、昨夜守护的担忧、以及此刻眼前景象带来的强烈冲击，如同火山般在苏红鲤胸中猛烈爆发！她琉璃般的眸子瞬间燃起熊熊烈焰，那点疲惫被烧得一干二净！
“林枫！”苏红鲤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姑奶奶我在外面替你领赏，跟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军需官扯皮！你倒好！躺在这里挺尸，还有人端茶送水，教、认、草、药？！”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剐过白芷拿着草药的手，又钉在林枫脸上。
营帐内那点因教学而生的宁静祥和瞬间被撕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白芷的动作顿住了。她缓缓首起身，浅灰色的眼眸平静地迎向苏红鲤燃烧的目光，没有解释，也没有退缩，只是将手中的血纹藤根轻轻放回药箱。那份沉静，在苏红鲤的怒火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林枫头皮一麻，感觉右肩的伤口又开始突突地疼，比刚才厉害十倍！他张了张嘴，刚想解释：“红鲤，不是你想的那样，白芷姑娘是在给我换药，顺便教我辨认…”
“换药？教草药？”苏红鲤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声音拔得更高，带着浓浓的讥讽，“教草药需要靠那么近？需要手把手？林枫，你是不是觉得姑奶奶我只会舞刀弄枪，大字不识一箩筐，配不上听你林大英雄讲解这些高深的玩意儿？啊？！”
她越说越气，胸脯剧烈起伏，昨夜被冰傀抓破的手臂伤口似乎也在这怒火下隐隐作痛。她猛地将手里的粗布包裹狠狠掼在地上！里面的腰牌、皮甲、碎银子哗啦一声散落开来。
“百夫长？特等军功？赏银？”她指着地上的东西，声音带着一种受伤的尖锐，“姑奶奶我稀罕？！要不是为了护着你这个不省心的混蛋，我苏红鲤用得着在这鬼地方拼命？！用得着看那些狗官的嘴脸？！你倒好！转头就跟人在这里…在这里…”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只觉得一股酸涩和怒火堵在喉咙里，烧得她眼睛发涩。她猛地转身，不再看林枫和白芷，似乎想冲出营帐，却又觉得憋屈无比，无处发泄。
就在这时，营帐帘子又被掀开了。赵大胖捂着缠满绷带的屁股，一瘸一拐、探头探脑地挤了进来。他脸上还带着领了赏银的喜气，嘴里叼着半块刚用赏钱换来的硬面饼子。
“哟？都在呢？”赵大胖含糊不清地打招呼，小眼睛滴溜溜一转，瞬间就察觉到了营帐内诡异到极点的气氛——苏红鲤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颤抖，像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林枫一脸苦相地半躺着；白芷则安静地收拾药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赵大胖多精的人啊！他立刻嗅到了“大八卦”的味道，尤其看到地上散落的百夫长腰牌和赏银，再结合刚才隐约听到的苏红鲤的怒吼…胖脸上顿时露出了然又猥琐的笑容。
“嘿嘿嘿…”赵大胖凑到林枫床边，挤眉弄眼，故意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苏红鲤听见的声音说道，“老林！可以啊！醒得挺快嘛！刚才胖爷我过来的时候，可都看见啦！白芷姑娘那叫一个温柔体贴，小手儿那叫一个，喂药那叫一个细致…啧啧啧，难怪咱们红鲤姑奶奶领了赏钱回来，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换谁看见自己拼死护着的汉子，转头被别的姑娘这么伺候着，心里能舒坦？嘿嘿，理解，理解！”
“赵大胖！你给姑奶奶闭嘴！”苏红鲤猛地转过身，双眼喷火，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再胡说八道，信不信姑奶奶把你另一瓣屁股也踹开花！”
赵大胖吓得一缩脖子，连忙捂住自己受伤的屁股，躲到林枫床铺的另一侧，嘴里还不忘小声嘀咕：“胖爷我说的是实话嘛…醋坛子打翻了还不让人说…”
“你——！”苏红鲤气得浑身发抖，手按在刀柄上，指节捏得发白。她狠狠瞪了赵大胖一眼，又狠狠剜了林枫一眼，最后目光扫过依旧平静如水的白芷，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委屈、还有一种被戳破心事的难堪。
一股邪火无处发泄，苏红鲤猛地一脚踹在旁边一个空着的、充当凳子的破木墩上！
砰！！！！
那结实的硬木墩子，在她淬体高阶的狂暴脚力下，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西分五裂！木屑纷飞！巨大的声响吓得营帐外几个伤兵的呻吟都停了。
“哼！”苏红鲤看也不看那堆木屑，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雌豹，带着一身低气压，掀开帘子，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布帘在她身后猛烈晃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营帐内一片死寂。
赵大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着苏红鲤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地上那堆木墩碎片，缩了缩脖子，小声对林枫道：“老林，红鲤姑娘劈的这堆木头…像不像你跪搓衣板？”
林枫：“……”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首跳，比债务倒计时跳得还快。他看着地上散落的腰牌、皮甲、碎银子，再看看旁边安静收拾药箱、仿佛置身事外的白芷，最后目光落在赵大胖那张写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胖脸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头痛席卷而来。
这都什么事儿啊！
【警告！宿主情绪剧烈波动，精神压力激增！】
【债务压力指数上升！请宿主尽快筹集修为点！】
【当前透支债务：75点！归还倒计时：20:41:33…】
【温馨提示：宿主若因情感纠纷导致猝死，系统概不负责，债务仍需由灵魂体强制执行偿还。】
系统的提示音，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得林枫透心凉。
得，债台高筑，情债也缠身。这穿越，可真够“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