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手机阅读
手机扫码阅读
使用手机扫码阅读

第二章 檐下茉莉与未拆的信

执掌风 知念鸭 6566 字 2025-06-14

陆府的雕花铁门在身后阖上时,顾婉宁指尖还攥着陆知航的大衣腰带。

雪粒子被门廊的琉璃瓦挡去大半,却仍有零星几片落在她发间。

管家陈妈捧着羊毛披风迎上来时,最先看见的是她袖口磨出的毛边——陆家向来讲究体面,这位突然被二少爷领回来的“家庭教师”,倒像是从哪个破落小院里捡来的流浪猫。

“陈妈,带顾小姐去西厢房。”

陆知航摘下湿了边角的围巾,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冻红的耳垂,“把壁炉烧旺些,再让厨房炖碗姜茶。”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内袋里摸出个丝绒盒子,“对了,把我从伦敦带回来的那套骨瓷茶具拿给顾小姐,她爱喝茉莉花茶。”

顾婉宁猛地抬头。

雪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侧脸上,金丝眼镜后的眸色沉静,却藏着让她心悸的笃定——他怎么知道她爱喝茉莉花茶?

“二少爷连表小姐爱喝什么茶都打听清楚了?”

陈妈笑着福了福身,眼角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顾婉宁腕间的银镯,“奴才这就去办。”

西厢房的壁炉烧得噼啪响。

顾婉宁抱着热水袋缩在红木椅上,盯着梳妆台上那套蓝白相间的骨瓷茶具发怔。

茶罐上贴着英文标签,却在角落用小字歪歪扭扭写着“茉莉”——像极了她曾在青梅竹马沈砚之的笔记本上见过的字迹。

不,不对,沈砚之此刻应该在南方跟着革命党奔走,而眼前这个叫陆知航的男人,分明是留洋归来的贵公子,怎么会……

“顾小姐在想什么?”

木门被推开的声响惊飞了她的思绪。

陆知航换了身藏青长衫,袖口还沾着未拂去的雪,手里抱着叠整齐的女式毛衣:“听陈妈说你没带冬衣,这些是我妹妹从前穿的,虽旧了些,但料子还算暖和。”

他将毛衣放在床上,指尖掠过床单时忽然皱眉,“这被子太潮了,该让她们换床新的——”

“不用麻烦。”

顾婉宁慌忙摆手,却在触到他指尖温度时忽然噤声。

他的手比在蒸汽房时更凉,指节上还留着方才替她系大衣时蹭到的茉莉花粉——原来他连她发间的花香都记得。

“我不是麻烦。”

陆知航忽然蹲下身,与她平视,“你既成了陆家的家庭教师,便该受陆家的礼遇。”

他看见她耳尖渐渐泛红,忽然想起行李箱里那台还未拆封的西洋相机——如果此刻拍下她的模样,镜头里该是怎样的光景?

睫毛上的雪早己化了,眼下还留着淡淡的青黑,像没睡好的幼鹿,却在他靠近时,尾巴尖轻轻颤了颤。

敲门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陈妈端着姜茶进来时,恰好看见陆知航替顾婉宁拂开垂落的发丝,动作轻得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二少爷,老爷叫您去正厅。”

她将姜茶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顾婉宁腕间的银镯——那是顾府表小姐的陪嫁,当年顾老太太亲自找银匠打的,刻着缠枝茉莉花纹。

陆知航离开后,顾婉宁才敢端起姜茶抿了一口。

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滚进胃里,却在触及舌尖时忽然顿住——茶里竟加了片陈皮。

她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总会煮这样的姜茶给她,说陈皮能去寒,而沈砚之总笑她喝不惯姜味,会偷偷往她杯子里塞一颗水果糖。

可眼前这杯姜茶,分明带着和记忆里一样的陈皮香。

她忽然想起在火车站时,陆知航塞进她手里的那袋热栗子——壳上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像此刻壁炉的暖,裹着说不出的熨帖。

顾婉宁低头看着腕间的银镯,忽然发现镯子内侧刻着的“婉宁”二字,不知何时被磨得有些模糊,倒像这乱世里,她对沈砚之的执念,在时光里渐渐失了棱角。

暮色漫进西厢房时,顾婉宁才发现陆知航留给她的毛衣里,还夹着张字条。

钢笔字写得极工整,却在落款处画了朵歪歪扭扭的茉莉花:“明日带你去挑新旗袍,别穿这件破袖口的了——陆知航。”

她指尖划过那朵茉莉花,忽然想起沈砚之从前给她写情书,总爱用薄荷绿的信纸,而陆知航的字条,用的是泛黄的牛皮纸,像浸过岁月的暖。

窗外传来仆人们扫雪的声响,混着远处巷口卖桂花糖的吆喝,顾婉宁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陆家大宅,竟比记忆里的顾府更像个“家”。

晚饭后,陆知航果然来了西厢房。他抱着一摞书,最上面是本《莎士比亚十西行诗》,书脊上还贴着伦敦书店的标签:“听说你从前在教会学校读过书,这些书你或许用得上。”

他将书放在桌上,忽然看见她腕间的银镯,指尖顿了顿,“这镯子……是顾府的?”

顾婉宁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是外祖母留给我的。”

“我母亲也有一只类似的。”

陆知航忽然笑了,指节敲了敲桌面,“不过她的镯子上刻的是兰花,不像你的茉莉——”

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发间的花,“你身上的茉莉香,比院子里种的还要浓些。”

热气腾地漫上顾婉宁的脸。她往后躲了躲,却撞进红木椅的靠背上,发间的茉莉花恰好落在陆知航手背上。

他忽然伸手替她摘下那朵花,指尖碾过花瓣时,语气轻得像在说一个秘密:“我母亲说,茉莉花开时,便是有人带着心事来了。”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得窗棂吱呀作响。

顾婉宁看见陆知航指尖的茉莉花在晃动,像极了她此刻乱掉的心跳。

她忽然想起沈砚之离开前说的话:“婉宁,等革命成功了,我便来娶你。”

可现在,她却躲在另一个男人的宅子里,闻着他身上的雪松味,看着他手里的茉莉花发怔。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陆知航忽然起身,将茉莉花插在梳妆台上的青瓷瓶里,“明日上午九点,我让陈妈带你去布庄——别迟到。”

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暮色里的身影被门框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对了,方才父亲问起你的来历,我便说你是我在英国认识的朋友之妹,往后……便这么说吧。”

门阖上的瞬间,顾婉宁忽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盯着青瓷瓶里的茉莉花,忽然发现花茎上还沾着陆知航指尖的温度,像他塞进她手里的热栗子,像他披在她肩上的大衣,像这个乱世里,忽然闯进她生命里的,一场温柔的雪。

深夜,顾婉宁在壁炉的噼啪声中辗转难眠。

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银镯,借着月光看见内侧模糊的“婉宁”二字——那是沈砚之十六岁时,偷偷拿她的镯子去刻的,说要让她永远记得,他会护着她。

可现在,护着她的人,却换成了陆知航。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顾婉宁起身推开窗,冷冽的空气灌进来,却带着隐约的茉莉香——原来陆家的院子里,竟也种着茉莉花。

月光下,白色的花簇在枝头轻轻摇晃,像极了陆知航指尖那朵被揉皱的花,也像他写在字条上的,那朵歪歪扭扭的茉莉。

她忽然想起沈砚之寄来的最后一封信,还藏在旗袍内衬的暗袋里。

指尖触到信封边角的瞬间,顾婉宁忽然顿住——那封信,她还没拆开过。

壁炉的火渐渐弱了。

顾婉宁坐在窗边,借着月光拆开信封。

信纸泛黄,带着淡淡的硝烟味,沈砚之的字依旧苍劲,却在最后一行忽然潦草:“婉宁,若我此战不归,望你……”

字迹戛然而止。

眼泪忽然砸在信纸上。顾婉宁忽然想起陆知航说的“我在”,想起他替她挨父亲藤条时闷哼的声音,想起他深夜守着她批改作业时,台灯在他眼镜上投下的光。

原来在她看不见的角落,这个男人早己用笨拙的温柔,替她挡住了所有风雨,而她却像个贪心的孩子,一边攥着沈砚之的过去,一边享受着陆知航的现在。

窗外的茉莉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顾婉宁忽然发现,陆知航留在她身边的,从来不止是热栗子、陈皮姜茶和歪扭的茉莉画——还有他每次看她时,眼底藏着的,比雪更炽烈的,不敢说出口的心事。

就像此刻,她攥着沈砚之的信,却在想起陆知航时,心脏忽然疼得发紧。

这乱世里的爱啊,从来都是错位的。

就像她逃婚时撞上的,是陆知航的怀抱,而心里念着的,却是沈砚之的背影。

可她不知道,在陆知航的世界里,她早己是那朵最清晰的茉莉,开在他所有的晨昏,所有的风雪,所有的,不敢言说的温柔里。

炉火烧尽最后一块炭时,顾婉宁终于躺下。

枕头边还留着陆知航带来的《莎士比亚十西行诗》,翻开时,一张书签从书页间滑落——是片干压的茉莉花瓣,底下用极小的字写着:“当我数着壁上报时的钟,就想到你,于是,这一切都成为安慰。”

她忽然想起陆知航说的“若有来生,盼你先懂我的眼睛”

——可此刻,在这乱世的第一个雪夜,她好像忽然看懂了些什么,却又像被风雪蒙住了眼,看不真切。

窗外,茉莉花在月光下轻轻颤动,像在替谁,数着这漫长冬夜里,跳动的,属于两个人的,错位的心跳。

错乱章节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