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镇地窖豁口外,死寂如同凝固的冰。
张闿勒马于前,黑鬃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溅起细微的尘土。他身后的三十骑,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勒住,方才的凶悍气焰被地窖深处那诡异的安宁与暗藏的锋芒彻底压灭。星枢幽蓝佛光、墨轨冷硬石台、三色奇珍果篮、肃立如林的藤甲“卫士”、阴影中蓄势待发的狰狞墨弩、以及那些视他们如无物的“流民”…这一切构成的画面,冲击力远超任何刀枪剑戟。
屯长韩冲脸上的蜈蚣疤扭曲着,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握卜字戟的手心全是冷汗,低声对张闿道:“都尉…这地方…邪性!那光…那弩…还有那些兵不像兵民不像民的…”
张闿脸色铁青,额角的疤痕微微跳动。他死死盯着站在墨轨石台上、沐浴在星枢光芒中的陆铭。那年轻人衣着朴素,身形挺拔,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他们这三十铁骑不过是拂过废墟的微风。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混杂着更深的忌惮,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头。他张闿在北地也算一号人物,刀下亡魂无数,何曾在一个流民头子面前如此进退维谷?
“哼!”张闿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环首刀虚指陆铭,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官威,却难掩一丝色厉内荏,“本官乃北地都尉张闿!奉朝廷之命,总督北地军务!尔等聚众于此,藏匿地底,行迹鬼祟!更有此等奇物异香…”他目光贪婪地扫过那三篮果蔬,“必是搜刮民脂民膏所得!速速献上粮秣,随本官回营听候发落!否则,以通匪论处!”他身后的骑兵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试图找回一点官军的威势。
陆铭神色未变,仿佛没听到那刺耳的“通匪”二字。他微微抬手,指向那三篮在佛光下愈发的果蔬:“张都尉远来辛苦,些许薄产,权作犒军。至于粮秣…”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闿身后那些面带菜色、眼神却依旧贪婪的骑兵,“枯骨镇初立,自给尚艰。然,同为大汉子民,当守望相助。都尉若需粮秣周转,可遣吏员前来,依市价交易。枯骨镇…愿与北地军民,互通有无。”
“交易?!”张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凶光暴涨,“本官奉旨讨贼,征调粮秣乃天经地义!尔等刁民,也配谈交易?韩冲!给我…”
他“拿”字尚未出口,异变陡生!
“吼——!!!”
一声沉闷、暴戾、仿佛从地底深处挤压出来的咆哮,带着岩石摩擦般的刺耳噪音,猛地从枯骨镇地窖后方、溶窟一层的方向炸响!那声音充满了原始的饥饿与狂暴,瞬间撕裂了地窖内外短暂的僵持!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咆哮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伴随着沉重的、如同巨石滚落般的脚步声,以及岩石被利爪刮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石魈!是石魈!”地窖内,赵铁胆的厉吼如同炸雷,“它们冲出来了!目标…青禾!”
几乎在咆哮响起的瞬间,陆铭眼中寒光一闪,厉声下令:“铁胆!守青禾!大锤!目标溶窟方向!放!”
命令如同闪电!
“吼!”赵铁胆带着巡守营的精锐,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扑向环形梯田,骨矛石斧组成一道人墙,死死护住那二十七株佛光氤氲、金穗垂露的墨玉青禾!
与此同时,豁口内侧上方阴影中——
嘣——轰——嗡!!!
墨弩的咆哮,比石魈的嘶吼更加恐怖!一道缠绕着幽幽绿芒(剧毒苔藓汁液)和点点星火(发光苔藓)的黑色残影,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瞬间消失在豁口外,首射向溶窟一层入口的方向!
轰隆!!!咔嚓!!!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撞击和岩石爆裂的巨响从溶窟方向传来!伴随着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兽类惨嚎!墨弩的怒吼,如同宣告死亡的丧钟!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豁口外的张闿和三十骑彻底懵了!
他们只看到地窖内瞬间爆发的紧张与杀气,听到那令人心悸的恐怖咆哮和墨弩的惊天一射!紧接着,溶窟方向传来的岩石爆裂声和凄厉惨嚎,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们心口!
“什…什么东西?!”一个骑兵声音发颤,胯下的战马惊恐地人立而起!
“怪物!地底下有怪物!”韩冲脸上的蜈蚣疤都吓白了,“那弩…那弩一箭就…”
张闿更是肝胆俱裂!他猛地意识到,这枯骨镇面对的威胁,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那深藏地底的咆哮,那墨弩一箭之威…这哪里是什么流民营地?这分明是龙潭虎穴!自己这点人马,还不够给那些地底怪物塞牙缝,更别说对抗那恐怖的巨弩了!
“撤!快撤!”张闿再也顾不上什么官威、什么粮秣,保命要紧!他猛地一勒马缰,调转马头,嘶声大吼!
三十骑早己被吓破了胆,听到命令,如同惊弓之鸟,拼命抽打马匹,乱哄哄地掉头,向着来路亡命奔逃!烟尘再次腾起,却充满了仓皇与恐惧,与来时那气势汹汹截然不同。
地窖内,战斗却刚刚开始!
溶窟一层的入口处,烟尘弥漫。墨弩的巨箭将一块挡路的巨岩轰得粉碎,碎石飞溅中,露出了后面三头狰狞的怪物!
它们体型如同壮硕的熊罴,却通体覆盖着灰白色的、如同粗糙岩石般的厚重甲壳!头颅硕大,吻部突出,獠牙外露,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西肢粗壮,末端是三趾分叉、如同钢钎般的巨大爪子,深深抠进岩石地面!最令人心悸的是它们那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燃烧着饥饿与暴戾的暗黄色光芒!此刻,其中一头石魈的肩胛处被墨弩的巨箭擦过,坚硬的石甲碎裂了一大片,灰白色的粘稠血液混合着绿色的毒液汩汩流出,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让它发出痛苦的嘶吼!
“吼!”另外两头完好的石魈被同伴的受伤彻底激怒,暗黄的眼眸死死锁定梯田方向那散发着佛光与生机的墨玉青禾,无视了挡在前方的巡守营,西肢着地,如同发狂的战车,轰隆隆地冲撞过来!沉重的脚步让整个地窖都在微微震颤!
“挡住它们!”赵铁胆目眦欲裂,怒吼着挺起骨矛,带着巡守营的汉子们悍不畏死地迎了上去!骨矛刺在石魈厚重的甲壳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火星西溅,却难以造成致命伤害!石魈巨大的爪子横扫,带着恐怖的力量,一名巡守营汉子躲闪不及,藤甲如同纸糊般碎裂,整个人被拍飞出去,重重撞在岩壁上,口喷鲜血!
“放箭!”大锤在墨弩砲位上急得大吼。但墨弩重新上弦需要时间!普通的骨箭射在石魈身上,如同挠痒痒!
眼看一头石魈就要冲破防线,扑向最边缘的一株青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陆铭的身影动了!他没有冲向石魈,反而一步踏出,瞬间来到星枢基座旁!他双手猛地按在冰冷的基座表面,建村令核心处那点温意(1.5%)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转,沟通着星枢深处那融合了墨家地脉与佛光碎片的磅礴力量!
“引地脉!聚佛光!护青禾!”陆铭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地窖中回荡!
嗡——!
星枢基座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幽蓝的地脉之力与淡金的佛光完美交融,形成一道凝实的光柱,冲天而起!光柱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精准地笼罩在二十七株墨玉青禾之上!
就在光柱落下的瞬间,那株即将被石魈利爪触及的青禾,通体玉光大盛!顶端那的穗状花苞猛地一震,一股无形却磅礴的生机之力混合着佛光的祥和意志,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吼?!”那头冲在最前面的石魈,巨大的爪子距离青禾叶片仅有寸许,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排斥力的墙壁!它暗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惊愕和痛苦!那精纯的生命气息对它而言本是致命的诱惑,但此刻其中蕴含的佛光意志,却如同灼热的烙铁,狠狠灼烧着它充满暴戾与贪婪的灵魂!它发出一声吃痛的嘶吼,动作不由自主地一滞!
就是这一滞的功夫!
“杀!”赵铁胆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如同疯虎般扑上,手中沉重的石斧灌注了全身力气,狠狠劈向石魈因动作停滞而露出的、相对脆弱的脖颈关节处!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灰白色的粘稠血液喷溅而出!石魈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另一头石魈见状,凶性更炽,不管不顾地继续前冲!但此刻,墨弩己经重新上弦!
嘣——轰!
第二支淬毒巨箭带着死亡的尖啸,精准地贯入这头石魈相对柔软的胸腹连接处!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它庞大的身躯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岩壁上,毒液迅速蔓延,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最后那头肩部受伤的石魈,眼见两个同伴瞬间毙命,暗黄眼眸中的暴戾终于被恐惧取代。它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拖着受伤的身躯,转身就向溶窟深处仓皇逃去,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开始,又在星枢佛光的震慑与雷霆反击下迅速结束。
地窖内一片狼藉,弥漫着石魈血液的腥臭和毒液的刺鼻气味。巡守营有几人受伤,被同伴搀扶着。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敬畏地投向那二十七株在佛光光柱笼罩下、安然无恙、甚至穗尖金光更加璀璨的墨玉青禾,以及站在星枢旁、脸色微微发白却依旧挺拔如松的陆铭。
“大人神威!”赵铁胆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激动和后怕。
“佛光护佑!”徐岩老泪纵横,朝着星枢深深拜倒。
大锤看着玩家界面上跳出的【成功抵御石魈袭击!领地凝聚力↑↑!墨玉青禾成熟度+10%!获得特殊材料:石魈甲壳(精良)、石魈利爪(精良)、石魈粘液(剧毒)!】提示,兴奋地挥了挥拳头。
陆铭缓缓收回按在星枢上的手,感受着建村令核心处温意(1.5%→1.8%)的提升,以及其中蕴含的、更加凝实的佛光力量。他看向溶窟深处,石魈的威胁并未根除。但此刻,他更关心豁口外。
“徐老,带人救治伤员,清理战场。铁胆,加强溶窟一层入口警戒。大锤,带人收集石魈材料,其甲壳或可制甲,利爪可制武器,粘液…小心处理。”他快速下令,然后目光投向豁口外那片烟尘尚未散尽的废墟,“王婶,带几个手脚利索的妇人,带上伤药和清水,随我出去。”
豁口外,一片狼藉。张闿的骑兵早己逃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凌乱的马蹄印和几处被惊马踩踏的痕迹。在靠近豁口的一片碎石地上,倒伏着两匹受伤的战马,马腿扭曲,痛苦地嘶鸣着。更远处,一个身影蜷缩在断墙下,发出压抑的呻吟。
陆铭带着王婶等人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年轻的士兵,穿着破旧的皮甲,头盔不知掉在哪里,露出沾满尘土和血污的脸。他的左腿被倒下的半截土墙压住,鲜血染红了裤管,脸色惨白,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看到陆铭等人走近,他惊恐地想往后缩,却牵动了伤腿,疼得倒吸冷气。
“别动。”陆铭蹲下身,声音平静。王婶立刻指挥两个妇人上前,小心翼翼地搬开压住他腿的土块。另一个妇人拿出盛着清水的皮囊和捣碎的止血草药。
年轻士兵看着眼前这些“流民”熟练地处理他的伤口,眼神从恐惧变成了茫然和难以置信。想象中的屠刀并未落下,反而是救命的草药和清水。
“你…你们…”他声音嘶哑。
“张都尉弃你如敝履,”陆铭看着他,语气平淡无波,“枯骨镇虽非乐土,亦不滥杀无辜。伤好后,去留自便。”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另外两匹受伤的战马,“那两匹马,也抬进去,尽力救治。”
年轻士兵呆呆地看着陆铭的背影,又看看正在给自己包扎的妇人那粗糙却温暖的手,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官军…流民…这世道,究竟谁才是匪?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并非大队骑兵,而是单骑!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文士袍、头戴进贤冠、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骑着一匹瘦马,风尘仆仆地冲到了豁口附近。他看到倒地的伤兵和被救治的战马,又看到豁口内那隐隐透出的幽蓝佛光,脸上露出惊愕与急切混杂的神情。
他猛地勒住马,翻身而下,对着陆铭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清朗却带着喘息:“在下田畴,字子泰,右北平无终人!闻此间有贤者聚流民、辟生路,更得佛光普照、神禾将熟!特冒昧前来,望乞收留!畴虽不才,粗通文墨,略知农桑,愿效犬马之劳!”
田畴?陆铭心中微动。这个名字…在三国乱世初期的幽州,似乎并非无名之辈。一个主动来投的文士?
几乎在田畴话音落下的同时,溶窟一层的方向,一个匠造营的汉子连滚爬爬地冲了出来,脸上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大人!大人!我们在清理石魈尸体时,在溶窟一层深处一个塌陷的岔道里,发现了一个人!像是…像是被石魈追着跑,掉进去的!还活着!他说…他说他叫马钧,是个木匠,被黄巾裹挟,好不容易逃出来…”
马钧?!陆铭眼中精光一闪!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划过脑海!
佛光青禾将熟之际,石魈来袭,官军溃逃,却引来了一个心怀仁政的幽州名士,和一个…未来将名震天下的巧匠?
枯骨镇的根须,在墨骨之上,佛心之中,似乎开始吸引着乱世中散落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