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河驿西南角,督粮官费申的营帐内,檀香与油脂的腻味混杂。
费申的手指在那份单独圈定了“紫纹晶矿碎料*87”的清单上轻轻敲击,脸上温和的笑意如同精心描绘的面具。
他将那份清单压在空白的功勋报备文牒上,推向法衍的方向,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推过一杯清茶。
“陆校尉忠勇体国,心系大局,本官甚是欣慰。”费申的声音如同温润的暖玉,目光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扫过陆铭那张毫无波澜的脸,“这紫纹晶矿虽品相驳杂,却也聊胜于无。上报大营核查功勋,自有公断。至于鹰嘴崖其余缴获……”
他拿起那份完整的缴获清单,指尖在“百炼钢残件”、“精铁箭簇”、“粗粮”等条目上随意划过,如同拂去尘埃,“转运靡费,就地折算些银钱,补充盘河驿本地军需,也是物尽其用。陆校尉以为如何?”
陆铭眼帘低垂,遮住瞳孔深处冰封的寒潭。“谨遵参军大人军令。”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情绪。
费申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如同达成了一桩心照不宣的交易。“甚好。盘河驿乃前线重地,资源匮乏,将士们困顿己久。陆校尉此番缴获,解了燃眉之急,功在社稷。待功勋点核算完毕,本官自会为大营为校尉请功。”
他端起温热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法衍躬身,双手接过那份被压住的清单和空白文牒,动作恭敬如仪。“谢参军大人体恤。”
陆铭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掀帘而出。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冲散了帐内令人窒息的香腻。门外石礅上,那柄【开山鹞·宋濂的断刀】依旧静静躺着,刀柄上的苍鹰独眼在微光下泛着冰冷的幽芒。亲卫队长抱着臂,目光斜睨,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轻蔑依旧。
法衍随后而出,将托盘上的断刀重新盖好,捧在手中。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喧嚣混乱的营寨,走向枯骨镇民兵的临时休整区。身后,费申营帐内隐约传来杯盏轻碰和低低的谈笑声。
…………
枯骨镇冶炼场。
浓烟翻滚,如同受伤巨兽的喘息。炉火依旧炽烈,但那股狂暴欲裂的毁灭气息己被强行压制。炉膛内,赤红的熔浆在星枢伟力的强行抚平下,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的怒涛,不甘地翻滚着,却无法再掀起滔天巨浪。那股混合着金属杂质和紫纹晶石碎屑的刺鼻焦糊恶臭,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张三瘫坐在滚烫的炉渣堆旁,仅存的左手无力地垂着,布满燎泡和烫伤的手臂微微颤抖。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被强行压制的熔炉,眼神里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惊悸、被强行打断施为的狂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刚才那瞬间的熔炉喷发,若非星枢之力及时降临,后果不堪设想。他几乎能感受到滚烫的铁浆撕裂皮肉的灼痛。
徐晃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矗立在炉前,脸上烟灰油污混合,汗水沿着虬结的肌肉淌下,在灼热的地面蒸腾起白汽。他虎目圆睁,看着炉内那沉滞却依旧蕴含恐怖高温的熔浆,又扫过地上散落的、被喷溅铁渣烫伤的学徒和崩裂的炉壁碎片,一股郁结的怒火在胸膛翻腾,却无处发泄。缺料!缺火!缺好炭!三座大山死死压在头顶!
“老张!”徐晃的声音如同闷雷,打破死寂,“星枢压住了!现在怎么办?!”
张三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丝茫然瞬间被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取代。“怎么办?!”他嘶哑地低吼,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脱力踉跄了一下,“凉拌!火候不够!紫纹晶熔不透!混进去的百炼钢也成了渣!这炉东西……废了!废了!!”他指着炉口,声音带着绝望的疯狂,“只能……只能硬着头皮铸!铸出来是什么鬼东西……老子不管了!老子只负责把牙口给它装上去!啃得动啃不动……看它自己的造化!”他猛地抢过旁边一个学徒手中的长柄铁勺,不顾滚烫,伸进炉口,狠狠搅动那粘稠沉重的熔浆!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奇异波动,猛地从地窖方向传来!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
陆铭腰间沉寂的建村令核心骤然发烫!
一道冰冷的意念流瞬间刺入他的识海!
【星枢核心能量储备跌破警戒线:48%!】
【警告!领地核心建筑“七星湖水门”基础能量供应波动!闸门核心轴承“止戈”短剑碎片能量回路出现微弱迟滞!】
【警告!领地核心建筑“镇墙主基”星枢加固能量场减弱!墙体应力点出现微裂纹(暂未扩大)!】
陆铭的脚步猛地一顿!腰腹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霍然抬头,目光穿透营寨的喧嚣,死死投向枯骨镇的方向!星枢……能量告罄!后方根基动摇!
几乎同时!
冶炼场内!
张三手中的长柄铁勺猛地一顿!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炉膛深处!
在那片被强行压制、粘稠翻滚的赤红熔浆中心!
一点微弱却凝实无比、如同星辰初诞般的纯粹紫光!
在无数杂质和顽固晶屑的包裹下!
顽强地!
亮了起来!
那光芒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污浊、首抵本源的纯净力量感!
仿佛在绝境中挣扎而出的第一缕生机!
“那……那是……”张三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布满油汗烟灰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呆滞的震惊!
…………
枯骨镇外围,七星湖水门核心闸室。
巨大的青铜阀门缓缓转动,内部咬合严密的齿轮发出稳定流畅的金属摩擦声。冰冷的、带着淡淡清甜气息的地下水脉活水,被精准地分成七股,沿着新凿的、光滑如镜的青石渠壁无声奔流。
正在闸室最底端检修最后一块核心轴承的阿青,动作突然顿住。他感觉手掌下那块由“止戈”短剑碎片和星枢残力共同熔铸的青铜轴承,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感?仿佛流畅奔涌的溪流中,混入了一粒微小的砂砾。
他疑惑地皱起眉,指尖在冰冷的青铜表面细细。那感觉稍纵即逝,仿佛只是错觉。但阿青的心头,却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闸室上方那幽深的、连接着星枢地窖的通道,那里只有一片沉寂的黑暗。
…………
枯骨镇,流民临时安置区边缘。
法衍枯瘦的身影蹲在一处新挖的排水沟旁。他手中捏着一小块刚从沟底淤泥里抠出来的、颜色暗沉、夹杂着几缕微弱紫色纹路的碎石。指尖沾满了泥污,他却毫不在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不起眼的石头,瞳孔深处精光爆闪!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连日操劳的疲惫和腰背的酸痛,几步冲到旁边一个负责清淤的流民老汉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老丈!这石头!这石头你从哪里挖出来的?!”
那老汉被法衍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看着那块沾满泥的破石头,茫然道:“就……就这沟里啊……刚挖出来的……大人,这石头……有啥不对?”
法衍没有回答,他猛地转身,望向远处那片被规划为“新垦坡地”、尚未动工的荒芜土丘!又猛地低头,看向手中那块不起眼的、夹杂着微弱紫纹的碎石!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思绪!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那块碎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浑浊的老眼中,那点精光如同即将燎原的星火!
“矿……是矿脉!!”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的守财奴!“紫纹晶……伴生……伴生矿脉的……露头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