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薄阳,吝啬地洒在枯骨村沉陷的地窖豁口之上。豁口外围,匈奴骑兵如同黑色的礁石群,沉默而压抑地围拢着。战马偶尔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汽,铁甲在微光下泛着冰冷的寒芒。千夫长魁梧的身影端坐马上,铁塔般的身躯纹丝不动,脸上的数道旧疤如同凝固的蜈蚣,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锁着那被重新封堵、布满撞击痕迹的豁口,里面燃烧着被强行压抑的暴怒与一丝挥之不去的忌惮。
地窖内。空气混浊依旧,血腥与土腥的气息中,却悄然掺杂了一丝新生的谷类清香,虽微弱,却顽强地穿透了死亡的阴霾。那方环形梯田,成了整个地窖绝对的中心。
墨线引渠构成的沟痕网络,如同精密的血脉,在的深色泥土上清晰可见。沟痕内壁光滑,水流无声流淌,均匀地浸润着梯田核心那片被精心呵护的土地。二十七颗深褐色的青禾谷粒,早己被虔诚地埋入的泥土深处。几日过去,在墨线引渠精准的灌溉滋养下,二十七个微小的绿点悄然顶破了土层,细如发丝的嫩芽顽强地伸展着,叶片的脉络呈现出一种近乎墨玉的沉青色,在昏沉的光线下显得生机勃勃。
徐岩佝偻着身体,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梯田旁。他布满泥污和老茧的手,此刻却异常稳定,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的泥土表面,感受着水流在墨线沟痕中的温顺流淌,感受着那二十七个微小生命脉动的日渐清晰。浑浊的老眼紧盯着每一株嫩芽的细微变化,眼神专注得近乎贪婪。他不再需要嘶声咆哮,但每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扫过,都让负责照料引渠水流、收集凝结露水的村民心头一紧,动作更加小心翼翼。
地窖入口的封堵被反复加固,厚重得如同壁垒。匈奴人每日的撞击试探依旧,但那攻城槌的闷响带来的震动,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屏障削弱了。窑洞的主体结构在领地临时升级带来的微弱加固力场下,顽强地支撑着。每一次撞击后的尘土飞扬中,村民们不再如惊弓之鸟,而是咬紧牙关,沉默而迅速地修补着破损。希望,如同这地窖深处顽强生长的青禾,在死亡的围困中,悄然扎下了更深的根。
【领地状态:枯骨镇(临时)】
【核心建筑:简易加固窑洞(结构稳定,微弱加固)】
【核心设施:墨改梯田(1级)、墨线引渠(雏形)】
【核心资源:青禾谷种(27粒,萌芽期)】
【人口:21(状态:饥寒(缓解))】
【临时效果:流民吸引(微弱)生效中…领地防护力场(微弱)生效中…】
陆铭靠坐在窑洞深处冰冷的土壁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己平稳了许多。建村令紧贴胸口,冰冷的触感下,核心深处那点灰烬般的温意,正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从脚下这片被墨线引渠初步梳理的地脉中,汲取着微乎其微的生机。0.01%…0.02%…恢复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他的目光越过忙碌的村民,落在徐岩身上。老者佝偻的背影,此刻却如同定海神针。引渠、育苗、调度人手、安抚人心……所有事务在他手中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那专注而沉稳的姿态,与数日前绝望嘶吼的老农判若两人。
“徐老。”陆铭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清晰地传到徐岩耳中。
徐岩身体微微一震,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到陆铭身前,微微躬身:“领主大人,您醒了?感觉如何?”语气带着发自内心的关切与敬畏。
“辛苦你了。”陆铭看着徐岩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肩头那被简单包扎、依旧渗出血迹的伤口,“梯田和引渠,做得很好。”
徐岩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激动,随即又被沉重的忧虑覆盖:“大人,引渠虽成,种子己发,但这巴掌大的地方,养不活二十七株青禾,更养不活我们二十一张嘴!匈奴人围而不攻,是在等我们粮尽水绝!”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而且……老朽总觉得,外面太安静了,安静得……瘆人。”
陆铭的目光投向那被严密封堵的豁口。徐岩的感觉没错。匈奴人的撞击试探依旧每日进行,但频率和力度明显减弱了。这反常的安静,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反而更令人不安。
【文脉感知(被动):检测到微弱空间波动…非自然现象…疑似‘墨线隔离’生效…作用范围:枯骨村核心区域(窑洞及周边地脉节点)…效果:视觉/感知干扰(低阶)…警告:能量来源不明…】
墨线隔离?陆铭心中一动。建村令激活时,系统提示中似乎提到过“墨线隔离,机关城轨迹加密”。难道这种干扰,是建村令核心激活带来的被动效果?它让外界对枯骨村核心区域的感知变得模糊、异常?所以匈奴人才会暂时放弃强攻,改为围困?
这或许是喘息之机,但也意味着,枯骨村被困死在了这口地窖里,如同被装进铁桶。必须尽快打开局面!
“梯田……需要扩大。”陆铭收回目光,语气斩钉截铁,“引渠……也需要延伸。光靠这点水,不够。”
徐岩顺着陆铭的视线看去,梯田外围那片贫瘠龟裂的土地,在昏暗中沉默着。“大人,地窖就这么大,外面……”
“外面去不了,就向里面挖。”陆铭的指尖,指向窑洞深处那片尚未清理的、坍塌的土窑深处。那里,黑暗如同巨兽的咽喉,沉寂无声。“那里……有空间。可能有……水汽。”
徐岩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缩!窑洞深处?那片被白骨填满的万人坑?怨气冲天的不祥之地?!但看着陆铭那双沉静中带着不容置疑锋芒的眼睛,想到那引动地脉沉陷、催生青禾的神迹,所有的恐惧瞬间被压下。
“领主大人高见!”徐岩猛地挺首佝偻的脊背,眼中爆发出狠厉的光芒,“能活命的地方,就是好地方!管它下面埋的是谁!”他不再犹豫,转身,对着聚拢过来的村民嘶声吼道:“都听见了!领主大人有令!向里挖!清理深处!找地方!扩梯田!挖水脉!想活命的,就拿出吃奶的劲!”
命令下达,整个地窖瞬间被调动起来。恐惧暂时被求生的狂热压过。男人们拿起简陋的工具——断木、石片、甚至磨尖的骨头,在徐岩的指挥下,如同蚂蚁般涌向窑洞深处那片黑暗的区域。挖掘开始了。泥土被翻开,碎石被搬走,露出下方交错叠压、触目惊心的森森白骨。每一次铁器撞击骨骼的声音,都让人头皮发麻,但无人退缩。徐岩亲自站在最前面,枯瘦的手掌被碎石和尖锐的骨茬划破也浑然不觉,浑浊的眼中只有前方的黑暗和领主大人描绘出的那片可能的“新土”。
妇孺们则更加精心地照料着那二十七株墨青色的禾苗,收集着每一滴珍贵的露水,维护着那维系生机的墨线引渠。
陆铭靠在冰冷的土壁上,闭目凝神。建村令核心那点微弱的温意,在村民们疯狂劳作散发的求生意志和脚下地脉被不断搅动的刺激下,恢复的速度似乎……快了一丝丝?0.03%…
突然!
【系统公告(枯骨村区域):领地‘枯骨镇(临时)’核心波动持续…‘流民吸引(微弱)’效果触发…检测到小股无归属流民进入吸引范围…】
冰冷的提示无声地在所有村民意识中响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徐岩挖掘的动作猛地一顿,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陆铭!流民?!
几乎在公告响起的同时——
“咚咚咚!”
一阵极其轻微、带着迟疑和惶恐的敲击声,如同雨点般,从豁口上方被封堵得最厚实的一处位置传来!伴随着一个虚弱到几乎听不清、带着浓重异地口音的呼喊,断断续续地穿透了土层和封堵的缝隙:
“有…有人吗……行行好……给口吃的吧……我们…我们实在走不动了……”
声音细若游丝,充满了绝望和濒死的哀怜。
窑洞内瞬间死寂!所有的挖掘声、水流声都消失了!村民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惊愕、茫然,还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恐慌!流民?!这个时候?从被匈奴人铁桶般围困的枯骨村外围钻进来的流民?!
“谁?!”豁口附近警戒的一个年轻村民下意识地厉声喝问,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
“别…别杀我们……”外面的声音更加惊恐,带着哭腔,“我们…我们从北边逃荒来的…就…就几个人……实在熬不住了……看到这里…有…有光…就…”
声音断断续续,却像冰锥刺入每个人的心脏。光?枯骨村沉陷地窖,哪来的光?是墨线隔离造成的错觉?还是……匈奴人的陷阱?!
徐岩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看向陆铭,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挣扎。收,还是不收?收,可能引狼入室,耗尽地窖内本就岌岌可危的存粮和水,暴露位置!不收,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些同族在眼前饿死冻毙?而且,领主大人刚刚触发的流民吸引……
陆铭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目光越过惊惶的村民,穿透厚重的土壁,仿佛看到了豁口上方那几个蜷缩在寒风中、奄奄一息的身影。流民吸引……领地发展的必经之路。风险与机遇并存。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烦闷和建村令核心传来的微弱刺痛感,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徐老。”
“属下在!”徐岩下意识挺首佝偻的脊背。
“带几个稳重的,上去看看。”陆铭的目光锐利如刀,“小心陷阱。确认是流民,查明人数、来历,无威胁……带下来。”
“是!”徐岩眼中闪过一丝狠色,重重点头。他不再犹豫,迅速点了几个人,亲自拿起一根削尖的木矛,走到那处被敲击的豁口下方。村民们紧张地让开一条通道,屏息凝神。
“上面的人听着!”徐岩深吸一口气,对着上方嘶声喊道,“我们是枯骨村的人!想活命,就照我们说的做!先退后五步!举起双手!让我们的人看清你们!敢耍花样,格杀勿论!”
声音透过土层,带着肃杀之气。
豁口上方短暂的死寂,随即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泣声。
“退…退了!我们退了!举…举手了!”那个虚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喊道。
徐岩示意旁边一个最机灵的年轻村民,顺着封堵的一处观察孔洞,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片刻后,年轻村民脸色复杂地回头,声音干涩:“徐老……是…是流民!五个!三老两小!都…都饿得皮包骨头了!举着手,在…在发抖!”
确认了。
徐岩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去,只剩下冰冷决断的执行力。“开个小口!让他们一个一个爬下来!盯紧点!有不对劲,立刻动手!”
封堵的泥土被小心翼翼地挖开一个仅容一人钻过的孔洞。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尘土猛地灌入。一个瘦骨嶙峋、头发花白的老者,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般,艰难地从孔洞中钻了进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是一个妇人紧紧抱着两个瘦小的孩子。
五个流民!衣衫褴褛,几乎无法蔽体,的皮肤上布满冻疮和泥污,脸颊深陷,眼窝发青,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骷髅。他们一进来,就在地,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粗重而痛苦的喘息,浑浊的眼睛惊恐地扫视着地窖内的一切。
浓郁的食物香气——尽管只是草根树皮熬煮的稀薄糊糊的气味——如同最强烈的诱惑,瞬间刺激得他们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眼睛死死盯住角落那个冒着微弱热气的破瓦罐。
“给他们点糊糊。”陆铭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他目光扫过那五个流民,如同冰冷的刀锋,审视着每一个细节。衣衫虽破,但形制是典型的北地边民;冻疮和虚弱的模样不似伪装;那妇人下意识护住孩子的动作……
徐岩亲自舀了小半碗最稀薄的糊糊,递给那个最先下来的老者。老者颤抖着接过,甚至来不及道谢,如同饿狼般将脸埋进碗里,贪婪地吞咽起来。其他几人眼巴巴地看着,发出压抑的呜咽。
“慢点!别噎死!”徐岩冷声喝道。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狼吞虎咽的老者,又扫过那两个依偎在妇人怀里、眼神空洞的孩子,最后落在那妇人布满冻疮和裂口的手上——那双手,骨节粗大,指甲缝里残留着泥土和草屑的痕迹。
流民……真正的、走投无路的流民。
一股沉重如山的压力,瞬间压在徐岩和每一个枯骨村村民的心头。五张嘴!在这粮水将绝的地窖里!这是活命的希望,还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领主大人……”徐岩看向陆铭,声音艰涩。
陆铭的目光却越过这五个新来的流民,投向那被再次封堵的豁口方向。文脉感知的反馈中,那笼罩枯骨村核心区域的“墨线隔离”力场,似乎因这五个外来生命的闯入,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系统公告(枯骨村区域):领地‘枯骨镇(临时)’成功接收首批流民(5人)…‘流民吸引(微弱)’效果小幅增强…吸引范围扩大…】
冰冷的提示如同催命符。
徐岩的脸色瞬间煞白。
几乎在公告落下的瞬间——
咚咚咚!咚咚咚!
更多、更密集、带着绝望哭嚎的敲击声和呼喊声,如同疾风骤雨般,从豁口封堵的不同位置同时响起!
“开开门啊!救命!”
“给口吃的吧!孩子要冻死了!”
“求求你们!我们是良民!是逃难的!”
声音嘈杂而凄厉,汇成一片绝望的洪流,疯狂地冲击着地窖内每一个人紧绷的神经!
匈奴人的铁桶围困之外,真正的危机——由枯骨镇自身微弱吸引力招致的、无法阻挡的流民潮——如同汹涌的暗流,正通过那无形的墨线隔离,精准地找到了这处地窖的入口,汹涌而至!
徐岩猛地看向陆铭,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无措。二十一口人的枯骨村,如何承受这源源不断涌来的绝望?
陆铭缓缓闭上了眼。胸口的建村令传来一阵轻微的悸动。核心能量:0.04%。墨线隔离……引来的不止是人,更是枯骨镇未来沉重的人口负担与资源危机。他脑中飞速闪过现实世界中那些城市在人炸下资源分配、土地规划、粮食危机的冰冷数据模型。枯骨镇的生存挑战,在这一刻,才真正拉开残酷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