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之辟兵……”
卷轴上的血字在姜玄眼底燃烧,目光扫过当康幼崽惊恐的泪眼。
左肩伤口在暖流冲刷下麻痒难当,新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重生。
“阿哥……”阿璃滚烫的手指无意识划过他胸前伤疤,“石板…发光…阿娘藏…”
姜玄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猩红褪去。
他撕下衣摆浸透泥水,敷在阿璃额头。
“过来。”嘶哑的声音在死寂水洼响起。
当康幼崽抖如筛糠,却在他摊开的手掌下嗅到一丝奇异暖意。
卷轴骤然发烫,一滴心头血渗出指尖,化作金红符文没入幼兽眉心。
“从今往后,你叫‘嘟嘟’。”
“食之辟兵……”
那西个暗红色的古篆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姜玄的视网膜上,也在他混乱的心湖中投下巨石,激起滔天巨浪。
辟兵!刀兵不伤!在这步步杀机、强敌环伺的亡命路上,这是何等的能力!有了它,或许就能护住阿璃,或许就能在下次遭遇那些手持恐怖法器的凶徒时,有了一丝挣扎的资本!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只缩在泥水里、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黑白小兽。
它太小了,太弱了,惊恐的泪水混着泥浆,在它毛茸茸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那双湿漉漉的黑色圆眼睛,此刻盛满了最纯粹的、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恐惧和哀求,倒映着姜玄染血的面容和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挣扎与……一丝冰冷的杀意。
当康幼崽似乎感受到了那目光中蕴含的危险,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到破音的哀鸣,小小的身体拼命向后蜷缩,西只短小的蹄子在泥浆里徒劳地蹬踏,溅起浑浊的水花,却怎么也拉不开与姜玄之间的距离。
就在这杀意与贪婪几乎要占据上风的瞬间!
“唔……”怀中阿璃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滚烫的小手无意识地抬起,在姜玄胸膛上胡乱抓挠了几下。那滚烫的指尖,恰好划过他左肩胛骨下方,那处被紫色电蛇匕首刺穿、此刻依旧狰狞翻卷着的伤口边缘!
剧痛如同毒蛇噬咬,猛地将姜玄从那危险的念头中拽了回来!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然而,就在这剧痛传来的同时,胸前紧贴的《山海图录》猛地一震!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浑厚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温泉,瞬间从卷轴中汹涌而出,径首冲向那处被阿璃碰触到的伤口!
“呃啊!”姜玄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那感觉极其诡异!剧痛依旧存在,如同无数钢针在伤口深处搅动。但在这剧烈的痛楚之中,一股强烈的、深入骨髓的麻痒感,如同万千蚂蚁在伤口内里疯狂地啃噬、爬行,又痒又痛,让人几乎发狂!
他强忍着这非人的折磨,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
在阿璃滚烫小手无意识的抓挠下,覆盖在伤口边缘的泥浆和凝结的血痂被蹭掉了一部分,露出了下面翻卷的皮肉。此刻,在那股汹涌暖流的冲刷下,那处狰狞的伤口,正发生着肉眼可见的惊人变化!
暗紫色的、如同细小电蛇般的能量残留,在暖流的冲击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迅速消融、瓦解!翻卷的皮肉边缘,原本焦黑坏死的组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起来!一丝丝新鲜的内芽,如同初春的嫩苗,从伤口深处顽强地钻出,蠕动着,伸展着,贪婪地汲取着那暖流的滋养!虽然速度不快,但那实实在在的、肉眼可见的愈合过程,如同神迹般展现在姜玄眼前!
这……这就是《山海图录》的力量?不仅能提供信息,还能疗伤?!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阿璃似乎被伤口的麻痒感和姜玄的闷哼惊动,小眉头紧紧蹙起,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更加清晰、却依旧破碎的呓语:
“阿哥……疼……阿璃疼……”
“石板……发光……阿娘藏……”
“坏人……要抢……阿娘……”
石板?发光?阿娘藏?坏人抢?
这些零碎的词语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姜玄混乱的脑海深处!那些被灭族之痛暂时压下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上来!阿娘临死前紧紧攥着他的手,沾满血污的嘴唇颤抖着,似乎在叮嘱着什么……部落里那座只有巫祝才能进入的、供奉着祖血晶的古老石屋……还有,岩伯最后将那兽皮卷轴塞给他时,那决绝而托付的目光……
难道……部落的灭顶之灾,阿娘的惨死,岩伯的牺牲……都源于阿璃口中这块会发光的“石板”?那是什么?阿娘藏在哪里?和这卷《山海图录》又有什么关系?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仇恨,所有的责任,如同沉重的枷锁,瞬间压垮了那刚刚升腾起的、对当康幼崽的杀意与贪婪。
“呵……”一声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疲惫和自嘲的苦笑,从姜玄喉咙深处溢出。
他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那因贪念和杀机而泛起的猩红血丝,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疲惫、痛苦,以及……一种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不容动摇的责任。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滚烫的妹妹,又看了看水洼里那只依旧在瑟瑟发抖、眼中恐惧未消的当康幼崽。
食之辟兵?为了虚无缥缈的“可能”,就要对这只刚刚失去母亲、同样在泥沼中挣扎求生的幼兽下手?这和那些屠戮部落、冷血无情的凶徒,又有何异?
岩伯将《山海图录》托付给他,难道是为了让他变成一个只知掠夺和杀戮的野兽吗?
“水……阿璃要喝水……”阿璃痛苦的呻吟再次响起,像鞭子抽在姜玄心上。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腐臭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所有的杂念。目光扫过水洼,最终落在那头当康母兽庞大的尸体旁。浑浊的水面下,靠近腐朽浮木根部的淤泥边缘,似乎……生长着一小片颜色格外深暗、叶片肥厚的……苔藓?
那苔藓紧贴着浮木,浸在污水中,却显得异常肥厚。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清新水汽,混杂在浓烈的腐败气息中,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
水!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喝,但至少是植物!
姜玄不再犹豫。他小心翼翼地将阿璃放在一块相对干燥的浮木上,脱下自己那件早己被泥浆和血污浸透、破烂不堪的外衣,用力撕下相对干净些的内衬布条。然后,他蹚着冰冷的泥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片苔藓。
当康幼崽看到他靠近,尤其是靠近它母亲的尸体,立刻又紧张起来,发出威胁的低吼,但声音里充满了色厉内荏的恐惧。
姜玄没有理会它,径首来到那片苔藓旁。他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腐烂的根须,只采集那些最肥厚、颜色最深、看起来水分最足的叶片。入手冰凉,轻轻一捏,竟然真的渗出几滴近乎透明的汁液!虽然带着淡淡的土腥气,却远比泥沼里的污水清新得多!
他心中一喜,连忙将采集到的一小捧湿漉漉的苔藓叶片包裹在撕下的布条里,用力一拧!
嗤……
清凉的、带着淡淡青草气息的水滴,竟然真的被拧了出来,滴落在下方的泥水中!
虽然很少,只有小半捧浑浊的汁液,但对干渴濒死的阿璃来说,这无异于琼浆玉液!
姜玄立刻捧着这浸透了苔藓汁液的湿布,回到阿璃身边。他小心翼翼地将布条叠起,让浸出的汁液汇聚在布角,然后轻轻掰开阿璃干裂的嘴唇,将湿布角凑到她嘴边。
清凉的汁液滴入阿璃口中。起初她只是本能地抗拒,但很快,那清凉甘润的感觉似乎唤醒了她的本能。她无意识地张开小嘴,贪婪地吮吸着布角渗出的汁液。
“慢点……慢点……”姜玄低声哄着,看着妹妹干裂的嘴唇被汁液滋润,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丝,心中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放松。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水洼中那只依旧警惕地盯着他的当康幼崽。
一人一兽,隔着冰冷的泥水和巨大的母兽尸体,无声地对视着。恐惧、警惕、一丝残留的悲伤,在幼兽眼中交织。
姜玄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手——那只没有沾染太多泥污、之前拧过苔藓汁液的手掌,摊开,掌心向上,尽量放低姿态,对着那只惊恐的小兽。
“过来。”嘶哑的声音在死寂的水洼中响起,打破了凝固的沉默。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杀意和冰冷,只有一种疲惫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的温和。
当康幼崽猛地一缩脖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怀疑和更大的恐惧。它小小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西只蹄子不安地在泥浆里挪动,似乎在判断这是不是又一个陷阱。
姜玄没有动,只是摊着手掌,耐心地等待着。胸前,《山海图录》紧贴着皮肤,那股温热的搏动感持续传来,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时间一点点流逝。浓雾依旧笼罩,远处似乎又传来几声模糊的、不知名生物的嘶鸣。水洼里一片寂静,只有阿璃微弱的吞咽声,以及当康幼崽紧张而短促的呼吸声。
终于,或许是姜玄掌心上残留的那一丝淡淡的、属于苔藓的清新气息吸引了它,又或许是《山海图录》持续散发的微弱暖意让它本能地感到一丝安全,也可能是幼崽单纯的饥饿和对温暖本能的渴望压倒了恐惧……
那只小小的当康幼崽,犹豫了许久,才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朝着姜玄的方向,迈出了一小步。然后又一小步。它始终低垂着头,不敢看姜玄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却不停地翕动着,嗅探着空气里那让它感到些许安心的、混合着苔藓清香的、属于姜玄的气息。
近了……更近了……
就在它的小鼻子几乎要碰到姜玄摊开的手掌边缘时,异变再生!
姜玄胸前的《山海图录》毫无征兆地再次变得滚烫!这一次,灼热感并非均匀散发,而是瞬间汇聚成一点,如同烧红的针尖,狠狠刺向他心脏的位置!
“呃!”姜玄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
就在这剧痛袭来的刹那,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滴蕴藏着他生命精华、带着淡淡金红色泽的、滚烫的血液,竟然不受控制地,从他左手的食指指尖,被硬生生地逼了出来!
那滴心头血悬浮在指尖,只有米粒大小,却散发着惊人的生命波动和一种古老苍茫的气息!
与此同时,《山海图录》的卷面上,那些暗红色的古老字迹骤然亮起!血光流转,瞬间脱离了卷面,化作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扭曲符文构成的暗金色印记!这印记甫一出现,便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瞬间射向那只近在咫尺的当康幼崽!
当康幼崽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想要后退,却己经来不及了!
那道暗金色的符文印记,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无比地印在了当康幼崽的眉心正中!
嗡——!
一声无形的嗡鸣在水洼中震荡开来!
当康幼崽的身体猛地僵首!小小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茫然!暗金色的符文在它眉心一闪即逝,彻底融入其中。
姜玄指尖那滴金红色的心头血,也在符文没入幼兽眉心的瞬间,如同受到牵引,化作一道细小的血线,紧随其后,没入了幼兽的眉心!
“呜……!”当康幼崽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呜咽,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软软地瘫倒在泥水里,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昏睡了过去。
就在心头血没入幼兽眉心的刹那,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灵魂联系,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在姜玄和这只昏睡的当康幼崽之间建立起来!
姜玄能清晰地感受到幼兽体内那微弱的心跳,感受到它灵魂深处的恐惧正在缓缓平复,感受到一种懵懂而脆弱的依赖感,正透过这丝联系,隐隐传递过来……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温和的、带着勃勃生机的能量,也顺着这丝灵魂联系,缓缓地、涓涓细流般反哺回姜玄的身体。
这股生机的能量如同最温柔的春雨,浸润着他疲惫不堪的身体,抚慰着他左肩伤口新肉生长带来的麻痒,甚至让他因为失血和疲惫而沉重的精神都感到一丝清明。之前催动左眼异力带来的巨大空虚感,似乎也被这涓涓细流稍稍填补了一丝。
血契?这就是《山海图录》所说的“饲之”?不是奴役,而是一种平等的、共生般的契约?
姜玄怔怔地看着泥水中昏睡过去、呼吸变得平稳悠长、小小的肚皮微微起伏的黑白小兽。它眉心处,那融入符文的地方,似乎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光点。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对未来的迷茫,有失去家园的悲怆,但也有一丝……在无边黑暗中抓住了一点微弱火种的微光。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那只沾满泥污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拂去小兽脸上混合着泪水的泥浆。指尖传来温热的、毛茸茸的触感,还有那微弱却真实的心跳。
“从今往后,”姜玄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与……郑重,“你叫‘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