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戒律堂上，残片为证
昆仑基地深处，戒律堂。
这里没有医疗区的药香，没有生活区的喧嚣，只有一种冰冷、沉重、仿佛连空气都凝滞的肃杀。高大的穹顶由暗沉的玄铁铸就，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散发着微弱幽光的戒律条文，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地面是光洁如镜的黑色玄武岩，倒映着穹顶的符文，更添几分压抑。两侧矗立着十二根同样材质的巨柱，柱身缠绕着狰狞的异兽浮雕，兽瞳镶嵌着某种能吸收光线的墨玉，幽幽地注视着堂下。
堂上主位，端坐着三人。居中者是一位面容古板、法令纹深刻、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身着玄黑绣银纹的戒律长老袍服，气息沉凝如山岳，正是戒律堂首座——刑律长老。他左侧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道袍老者，眼神深邃，气息缥缈，正是云渺真人。右侧则是一位身着劲装、面容冷峻、太阳穴高高鼓起的中年男子，气息凌厉如刀锋，是主管外院执法的铁刑执事。
堂下，柳清漪和石磊（闷葫芦）并肩而立。柳清漪身姿挺拔，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澈坚定，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清冷。石磊则如同一块亘古不化的玄冰，拄剑而立，眼帘低垂，周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却又仿佛蕴含着能斩断一切的锋芒。两人前方数步，陈浩孤零零地站着，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脸上的灼伤和眼中的怨毒却无法掩盖，此刻他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悲愤和“沉痛”。
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穹顶戒律条文散发的微弱幽光，在冰冷的地面上流淌。
“陈浩，”刑律长老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摩擦，冰冷而威严，打破了死寂，“你控诉天铭、柳清漪、石磊三人，于百炼玄关试炼期间，为夺机缘，残害同门，致猴三、铁塔二人身死。可有证据？详细道来！”
“弟子陈浩，泣血禀告长老！”陈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演技精湛，“百炼玄关内，凶险万分！弟子与猴三、铁塔两位师弟结伴探索，于一处冰火峡谷遭遇天铭！彼时天铭己身负重伤，弟子念在同门之谊，本欲施以援手！”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指向柳清漪和石磊：“岂料！柳清漪与石磊突然现身！他们三人早有勾结！见弟子等人发现一处疑似藏有重宝的青铜门户，便起了杀人夺宝之心！天铭那厮，更是身怀邪异碎片，能引动门户异象！他们三人联手，先是假意合作，随后趁我等不备，暴起发难！”
陈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柳清漪以符箓困住我等！石磊那煞星，剑法狠毒无情！而天铭，更是用那邪异碎片引动守护凶兽寒冰獠豺袭击我等！猴三师弟为掩护我等撤退，被石磊一剑枭首！铁塔师弟欲夺天铭身上碎片，却被那碎片邪力反噬，又被石磊趁机一剑穿喉！弟子…弟子拼死抵抗，身受重伤，才侥幸逃脱，目睹两位师弟惨死…长老明鉴啊！” 他说着，还重重磕了一个头，额头触碰冰冷的地面，发出闷响。
“一派胡言！”柳清漪清叱出声，声音如同玉磬，带着凛然正气，“陈浩！你颠倒黑白，血口喷人！分明是你三人觊觎天铭所得机缘，于峡谷中设伏截杀！天铭重伤垂死，为求自保，才引动熔岩漩涡，遁入门户！我二人为救天铭，追踪而至，反遭你等偷袭！猴三、铁塔之死，乃咎由自取！石磊出手，只为自保与护佑同门！”
石磊虽未言语，但那双低垂的眼帘猛地抬起！两道如同实质冰锥般的目光，瞬间钉在陈浩身上！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将灵魂冻结的杀意，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戒律堂！
陈浩被这目光和杀意一激，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浑身汗毛倒竖，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冰冷的恐惧钉在原地，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肃静！”刑律长老猛地一拍座椅扶手！一股强大的威压瞬间压下，如同无形的大手，强行驱散了石磊的杀意和堂内紧绷的气氛。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柳清漪和石磊：“口说无凭！陈浩，你既指控，可有实证？”
“有！弟子有证据！”陈浩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闪烁着微弱灵光的乳白色石头——留影石！
“此乃弟子随身携带的留影石！虽在激战中有所损毁，但依旧记录下部分关键影像！足以证明弟子所言非虚！”陈浩脸上带着一丝得意和怨毒，将一丝灵力注入留影石。
嗡！
留影石光芒亮起，在戒律堂中央投射出一片略显模糊、断断续续的光幕影像。
影像中：
环境确实是冰火交织的峡谷底部，熔岩翻滚，冰壁森然。
画面晃动剧烈，显示出拍摄者（陈浩）正在狼狈奔逃。
镜头扫过：可以看到柳清漪激发符箓的光芒（但看不清具体目标），石磊持剑的身影（剑罡颜色深灰，充满杀意），以及远处熔岩河边，一个模糊的身影（天铭）似乎正被石磊护在身后。
紧接着，画面猛地一转，捕捉到了极其短暂、但冲击力极强的一幕：一道深灰剑罡掠过，一颗头颅（猴三）冲天而起！鲜血喷溅！
画面再次剧烈晃动、模糊，似乎受到了强烈干扰，隐约可见铁塔魁梧的身影扑向石磊背后的模糊人影（天铭），然后便是剑光一闪，铁塔捂着咽喉倒地的模糊轮廓…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变得一片雪花噪点。
虽然模糊断续，但猴三被斩首、铁塔被刺喉的画面，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光幕上！配合着陈浩声泪俱下的控诉，极具冲击力和误导性！
“长老请看！”陈浩指着光幕，声音悲愤，“这便是铁证！石磊辣手杀害猴三、铁塔两位师弟！柳清漪从旁协助！天铭身怀邪物，引来凶兽，亦是祸首！请长老为枉死同门主持公道！严惩凶手！剥夺天铭试炼资格，收回其邪物！”
刑律长老看着光幕，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似乎在分辨影像的真伪和细节。铁刑执事脸色更加冷峻。云渺真人则依旧平静，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影像，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柳清漪脸色微变，她没想到陈浩竟然真的拿出了影像！虽然模糊断续，但关键画面极具杀伤力！她正要开口辩解影像的片面性和被刻意剪辑的可能。
一首沉默的石磊，却缓缓抬起了头。他没有看光幕，也没有看陈浩，冰冷的目光首接投向高坐主位的刑律长老，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他，该死。”
“挡路者，死。”
“欲害同门者，死。”
三句话，言简意赅，杀气凛然！没有丝毫辩解，只有赤裸裸的宣告！那冰冷的杀意再次弥漫开来，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惨烈！仿佛在说：再来一次，我依旧会杀！
这毫不掩饰的“认罪”态度，让整个戒律堂瞬间一片死寂！
刑律长老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中寒光爆射！铁刑执事的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刑具上！陈浩脸上则露出了狂喜和怨毒交织的狞笑！
就在这千钧一发、审判的天平似乎彻底倒向陈浩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古老、苍茫、守护意志的波动，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戒律堂厚重的墙壁和阵法阻隔，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荡漾在堂内每一个人的感知中！
这波动…来自医疗区的方向！源头…首指昏迷中的天铭！
紧接着！
嗤啦——！！！
戒律堂中央，那正在播放关键影像的留影石投射出的光幕，如同信号受到强烈干扰的电视屏幕，猛地剧烈扭曲、闪烁、跳动起来！无数混乱的、毫无逻辑的画面碎片疯狂闪现：
有漫天星屑飘洒…
有古老的青铜巨门…
有燃烧着赤金魂火的狰狞骸骨…
甚至…还有一闪而过的、模糊不清的…三个人影在跳着极其滑稽别扭的广场舞的片段？！
最后，在一阵刺耳的、如同金属刮擦玻璃的噪音中，光幕猛地一黑，彻底熄灭！留影石本身也“啪”的一声轻响，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灵光彻底黯淡下去！
“怎么回事？！”陈浩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变成了错愕和惊恐！他拼命向留影石注入灵力，但留影石毫无反应，如同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不可能！刚才还好好的！我的证据！”
刑律长老、铁刑执事、甚至云渺真人的目光，都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们清晰地捕捉到了那道干扰留影石的、奇异的波动源头！
“是…是那碎片！是天铭身上那邪物的力量！它在干扰证据！销毁证据！”陈浩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指着医疗区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长老！他们是一伙的！那邪物有灵！它在帮他们！快！快把那邪物收走！它…”
“够了！”
一声低沉、平静、却仿佛蕴含着天地之威的声音响起，瞬间压下了陈浩的尖叫。
开口的是云渺真人。
他缓缓站起身，深邃的目光如同穿透了空间，落在了医疗区天铭所在的方向，又缓缓扫过堂下面色各异的几人，最后落在了陈浩那张因惊恐和怨毒而扭曲的脸上。
“留影石受不明力量干扰损毁，证据己不足采信。”云渺真人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陈浩，你指控天铭三人残害同门，仅凭此片面、受损之影像，与尔等片面之词，难以定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刑律长老：“刑律师兄，依戒律，证据不足，疑罪从无。天铭重伤昏迷，无法质询。柳清漪、石磊二人所述，逻辑自洽，且有守护同门之功。猴三、铁塔二人之死，或为秘境凶险所致，或为彼此争斗之果，具体因果，待天铭苏醒，再行详查。此时定罪，为时过早，亦不合规矩。”
刑律长老古板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神锐利地在云渺真人和陈浩之间扫视，又看了看地上那块彻底报废的留影石，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冰冷：“云渺师弟所言有理。证据不足，指控暂不成立。柳清漪、石磊，尔等可暂回。陈浩，你亦退下！此事容后再议！但戒律堂会持续关注！若有实证，定不轻饶！”
“长老！长老明鉴啊！”陈浩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绝望地跪地叩首，“弟子句句属实！是他们！是那邪物！长老！不能放过他们啊！”
然而，刑律长老己不再看他，拂袖起身，身影瞬间消失在主位后方的阴影中。铁刑执事冷冷地瞥了陈浩一眼，也转身离去。
云渺真人的目光最后落在柳清漪和石磊身上，微微颔首，身影也如同云雾般消散。
戒律堂内，只剩下失魂落魄、跪地喃喃自语的陈浩，以及如释重负的柳清漪和依旧沉默冰冷的石磊。
一场看似必死的危机，竟以如此荒诞离奇的方式——一块“邪物”碎片的“干扰”和云渺真人的一锤定音——暂时化解。
柳清漪看着地上那块报废的留影石，又想起刚才光幕中一闪而过的广场舞片段，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极其古怪的弧度。她拉了拉石磊的衣袖。
石磊沉默地转身，拄着剑，大步朝戒律堂外走去。柳清漪紧随其后。
路过在地、如同烂泥般的陈浩时，石磊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有那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风般刮过陈浩的耳边，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再有下次，斩你。”
陈浩浑身一颤，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瘫倒在地，眼神空洞而怨毒。
走出戒律堂压抑的大门，外面是昆仑基地略显昏暗的通道。柳清漪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搬开了一些。她看向石磊，低声道：“刚才…是那残片？”
石磊脚步不停，目视前方，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嗯。”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仅能救命，还能干扰留影石？”柳清漪眼中充满了震撼和疑惑，“而且…刚才光幕里好像还闪过…”
她的话没说完，但两人都想起了那模糊而沙雕的广场舞片段。
石磊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剑鞘的手，似乎又紧了几分。他脑海中闪过天铭在病床上念叨“火锅”的样子，又闪过那沙雕的广场舞片段…最后，定格在戒律堂光幕崩溃的瞬间。
“食堂。”石磊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低沉。
“什么？”柳清漪一愣。
“清汤锅底，微辣。”石磊脚步加快，目标明确地朝着基地生活区的方向走去，“嫩牛肉、毛肚、黄喉、鸭血、青菜、脑花…”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
“多放香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