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维生液的湿冷气息与高频仪器的嗡鸣交织。司徒弘光那句冰冷彻骨、带着锐利探究的疑问,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扎穿了天铭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一点神智:
“……小子,你就没想过……”
“……这一切……巧合得太他妈像是量身定制了吗?!”
量身…定制?
冰冷的逻辑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勒紧了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从莫名其妙被青铜残片砸中胸口,到百炼玄关遇见守护者骸骨残留的意志碎片(渊纹),再到昆仑墟印与镇狱残骸那跨越时空的精准共鸣与力量传导……一次次生死边缘的挣扎,一次次看似机缘巧合却又指向清晰的“奇遇”,甚至包括司徒弘光恰到好处拥有的、能够破开空间扭曲的“共工断指”……
这些信息碎片原本散乱如沙,只带来压力与茫然。
但此刻,被司徒弘光用一条名为“阴谋论”的线强行串起!
它们瞬间拥有了狰狞的指向性!
指向一个冰冷、浩瀚、高高在上的……意志!
是天?是道?还是某个深藏于昆仑地脉、甚至宇宙本源背后、操纵棋盘的……黑手?
而自己…就是那枚被精心打磨、投入深渊、甚至承载了某种恐怖法则力量的…棋子?!
嗡——!!!
胸口那块嵌入的青铜残片仿佛被这个念头激怒,猛地剧烈搏动了一下!一股沉重浩然的“镇”意爆发开来,强行驱散了瞬间侵入识海的、那种被无形巨手掌控的冰冷窒息感!但同时,一股更深沉的…源自那缕托举意志残留的、仿佛被质疑背叛的…悲怆感……也一闪而逝。
“呃!”剧烈的精神冲击让天铭闷哼一声,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一分青灰。维生舱的数据报警灯急促闪烁!体内刚刚被压制的经脉裂痕再次产生细微的刺痛。
“反应不小啊?”司徒弘光眯起眼,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如同探针,锐利地捕捉着天铭每一丝细微的反应和维生舱数据的波动,“看来这想法挺硌得慌?”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科研狂人特有的、近乎残忍的求知欲:“放心,老头子我没说你一定是‘棋子’。也可能你是那玩意儿自己选择的‘继任者’,或者干脆就是某些不可描述存在对赌游戏里随机丢出来的骰子点。但问题在于——这玩意儿(他指了指天铭的胸口)!它蕴含的‘镇托双印’法则,己经和你深度绑定了!它沟通的力量层级,关乎昆仑存亡!更关乎那个埋得更深的、让镇狱都扛不住的恐怖源头!”
司徒弘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那么,你告诉我——当一个凡人(他加重语气),莫名其妙成了足以撬动一界存亡的‘天灾级兵器’启动钥匙或者能量适配器,而你连它背后到底连着什么‘系统’都一无所知的时候……”
他停顿了一下,那厚厚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钉在天铭脸上。
“你!凭什么!敢保证——激活它需要的‘代价’,不会就是你这块柴薪……连灵魂带渣一起烧成灰?!”
“代价…灵魂烧成灰……”天铭艰难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难以言喻的寒气。
如同溺水者终于看清了悬在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巨斧!
恐惧!真正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不再是面对深渊巨兽的首观威胁,而是面对那无形无质、却可能早己锁定你命运轨迹的、名为“宿命”或“利用价值”的冰冷操纵!
凭什么?
一个引气期的小修士,凭什么承载昆仑法则?凭什么沟通地脉镇托?凭什么成为对抗未知恐怖的钥匙?
唯一的答案似乎就是……燃尽己身。
噗——!
压抑到极致的气血逆冲,让他猛地咳出一口粘稠的、带着一丝暗金光泽的污血,溅在维生舱冰冷的透明内壁上,晕开一片刺目的诡异。胸前的昆仑墟印剧烈搏动,仿佛在激烈反驳司徒弘光的残酷论断,又仿佛在哀鸣那沉重的、看不见的代价。疲惫如同深渊般将他吞噬,意识又开始模糊。
司徒弘光看着那晕开的污血和天铭瞬间委顿的气息,脸上那副科学怪人的狂热探究稍稍收敛,难得地皱了下眉头。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锋利,对这个刚从死亡线爬回来、满身是伤的年轻人冲击太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和维生舱警报声愈发尖锐时——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天铭!天铭你醒了吗?!”
柳清漪清脆却带着浓浓焦虑和惊喜的声音冲了进来,打破了几乎凝固的死亡气息。她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气息还有些微喘,手上还小心翼翼端着一个温热的保温食盒,盒盖被推开一丝缝隙,散发着极其、带着安抚灵蕴的豆粥清香。
然而,当她看到维生舱里天铭面如金纸、嘴角带血的惨状,以及司徒弘光那明显有些凝固的神情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老师……您…您对他做了什么?!”柳清漪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隐隐的护短,美眸瞬间瞪圆,仿佛一只炸毛的小猫,食盒都差点失手打翻。她下意识一步抢到维生舱前,手指快速在旁边的触控屏上点了几下,维生液循环瞬间加速,生命监测参数强光闪烁!
“喂喂喂!别乱动参数!”司徒弘光被柳清漪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看得有点不自在,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我能做什么?科学探讨!精神层面的逻辑探讨!这小子玻璃心,自己吓吐了!”他赶紧撇清关系。
柳清漪没理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操纵仪器稳定天铭的状态,一边拿出随身带着的干净手帕,仔细地擦拭他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珍贵的瓷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天铭,别听老师吓唬人!我们回来了!我们赢了!深渊被打退了!都过去了!”她一边擦拭,一边俯下身,在维生舱口用最轻柔、却也最坚定的声音安抚道。保温食盒被她放在旁边,豆粥的香甜气息悄然驱散着房间里的冰冷血腥。
天铭在朦胧中,感觉到一只温凉柔软的手在替他擦拭,那轻柔的声音像是一缕暖风,吹散了部分压在心头的万钧巨石。虽然司徒老头的话如同毒刺,但柳师姐的关切和这熟悉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息,又将他硬生生拉回了一丝现实。他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流声。
“他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恢复!不是惊吓!”柳清漪擦拭干净,转过身对着司徒弘光,语气带着明显的愠怒,“老师,您有什么‘重要结论’,等他脱离了危险再谈!行不行?!”
司徒弘光被弟子训得有点下不来台,张了张嘴想辩驳什么,尤其是关于“天灾兵器”和“定制棋子”的巨大疑点,但看到柳清漪眼中那清晰无比的维护和天铭那副随时要再次昏厥过去的模样,最终还是撇撇嘴,把话咽了回去。
“……行行行!听柳总的!伤员最大!”他烦躁地挥挥手,似乎很是不满。他站起身,没有再试图对天铭说什么,而是走到墙边,调出几面巨大的数据光屏,上面实时显示着昆仑地脉的监控数据流、对深渊之眼核心区域的能量残余分析图谱,以及……对天铭植入墟印周围深层灵力结构与精神烙印痕的分子级扫描模型。
他那副科研狂人的专注感立刻回归,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如飞,眼镜片反光下,嘴角微微抽动,似乎念念有词地计算着什么。
“……量体裁衣?……代偿机制?……燃点阈值?……契合度的异常变量……”
他时不时瞟一眼昏迷边缘的天铭,眼中的探究欲燃烧得更旺,却也夹杂着一丝更深沉的疑虑。那疑虑不再是单纯的求知,更像是在计算一个危险核反应堆的临界温度。
柳清漪暂时逼退了司徒的“精神风暴”,微微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将食盒里的灵粥倒进维生舱配套的喂食管,动作轻柔而仔细。温热的、带着丝丝缕缕精纯木系灵力和滋养神魂力量的粥液,顺着管子缓慢流入天铭体内。那股暖流混合着维生液的滋养,如同冬日里的炭火,缓慢熨帖着他冰冷的西肢百骸和破碎的经脉。
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再次席卷而来。意识沉浮中,司徒弘光那冰冷的怀疑、深渊那滑腻的触感、镇狱那托天的悲怆、以及自身渺小如同尘埃的无助感……纷纷袭来。但胸口的搏动却始终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厚重。那搏动之中,一股微小却清晰的力量感,随着灵粥的滋养悄然萌发——那是经脉深处,那些如同被无数透明丝线重新缝补、强行锔好的裂痕缝隙中,在“镇”意余威庇护下,悄然滋生的一点点、带着焦黑岩浆质感的……灵力火种?
它们微弱,却异常坚韧。
它们生于破裂,却带着一种毁灭后新生的奇异力量感。
它们微弱地聚集在丹田之中,那濒临崩溃、被墟印强横力量强行重塑稳固的混沌熔炉台底座之上。
如同劫灰中的星火。虽不明亮,却固执地不肯熄灭,带着一丝新生的……滚烫。
那是属于天铭自己的力量,经历生死大磨、在绝望废墟里重新凝结出的核心火种!依托于昆仑墟印的守护,却又拥有着独立的、源自引气巅峰并超越极限三次多的纯粹基底!是真正的、烙印着他自身生命印记的火种!
这感觉很微弱,很疲惫,很沉重。
但不再全然是绝望。
昆仑墟印的搏动与这新生的混沌火种共振着,如同疲惫却厚重的鼓点,敲打着这片沉静的黑暗。
司徒弘光还在旁边对着光屏念念有词地计算着阴谋与代价。
柳清漪一边看着维生舱的读数,一边小口地咬着一个从食盒夹层里偷偷摸出来的、温热的、散发着甜蜜香气的烤红薯。
天铭的意识最终沉入了一片虚无。
但虚无深处,昆仑墟印那沉重的心跳,成了唯一可依循的节奏。
带着托举的悲怆与守护的疲惫。
还有……一丝源自自身残存火种的、不肯低头的……
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