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如同生锈的锯子,狠狠切割着林默的耳膜。
他猛地睁开眼。
不是宿舍熟悉的天花板,不是窗外城市凌晨的微光。视线所及,是冰冷、厚重、布满粗粝铆钉的灰黑色金属墙壁。头顶惨白的长条形照明灯管,散发着毫无温度的光,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一股混杂着机油、汗臭、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铁锈混合着腐烂甜腥的气息,粗暴地钻入他的鼻腔,熏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呜——”
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如同某种巨兽在深渊中发出的痛苦喘息,震得他身下的金属长椅都在微微颤抖。这不是梦!这冰冷的触感,这令人窒息的气味,这无处不在的噪音!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疯狂擂动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恐慌。
“搞什么鬼…” 林默下意识想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被束缚在一条冰冷坚硬的金属长椅上。粗糙的安全带勒在胸前,几乎要嵌入皮肉。他用力扭动脖子,视野艰难地越过前排同样被束缚着的、穿着同样粗糙灰色制服的人影,投向侧面。
那里,是一扇圆形的、厚得令人绝望的舷窗。
舷窗外,并非熟悉的蓝天白云,也不是深邃静谧的宇宙星辰。
是无尽的、仿佛凝固的黑暗虚空。但在这片黑暗的背景上,却镶嵌着一个庞然大物。那是一艘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星舰残骸,扭曲断裂的金属骨架如同宇宙巨兽的骸骨,狰狞地刺向西面八方。断裂的舰体截面处,凝固着熔融金属形成的、如同岩浆冷却后般的暗红色脉络。一些细小的碎片无声地漂浮在残骸周围,在远处恒星的微光下,反射着冰冷死寂的光。
而更让他头皮瞬间炸开,血液几乎冻结的,是那残骸舰体上,清晰可见的、如同某种原始部落图腾般被刻印上去的巨大浮雕!
狰狞的口器如同巨大的镰刀,交错排列的复眼即使在冰冷的虚空中也仿佛闪烁着贪婪的光泽,覆盖着厚重几丁质甲壳的节肢弯曲着,带着倒刺,充满了纯粹的攻击性和令人作呕的异形感。
阿拉奇虫族!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星河战队》电影里那些铺天盖地、撕碎一切的虫族形象疯狂涌现。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粗糙的制服内衬,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胃部剧烈痉挛,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每一寸神经末梢。
“不…不可能…” 他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我明明…明明在睡觉…”
记忆的碎片混乱地撞击着。最后清晰的画面是电脑屏幕上《星河战队》的经典海报,他熬了个通宵重温这部老电影,刚躺下没多久…然后是剧烈的颠簸,刺眼的白光,仿佛灵魂被强行撕扯的剧痛…
穿越?!
这个荒谬却唯一能解释现状的词,带着冰冷的铁锈味,狠狠砸进他的意识深处。不是演习,不是恶作剧!他被扔进了这个以《星河战队》为背景的、人类与虫族血腥绞肉的宇宙战场!成为了…一个即将被投入绞肉机的新兵?
“咣当!”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沉重的舱门被粗暴地推开,砸在金属舱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
一个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堵在了门口。
来人穿着一身笔挺的深棕色军官制服,肩章上的徽记在惨白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他身高接近两米,肌肉虬结,将制服撑得鼓鼓囊囊,仿佛随时会爆开。一张脸如同用花岗岩雕刻而成,棱角分明,布满了风霜和伤疤留下的沟壑。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鹰隼般锐利,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只是简单地扫视过来,就让整个舱室嘈杂的抱怨声和啜泣声瞬间死寂。
新兵们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惊恐地看向门口。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运输舰引擎低沉的嗡鸣和每个人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铁塔般的男人迈步走进来,沉重的军靴踏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他走到舱室前端,如同磐石般站定,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一张张年轻、苍白、写满恐惧和茫然的脸。
“菜鸟们!” 他的声音如同砂石在铁桶里滚动,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我是瑞克·斯通!你们未来三个月,或者更短时间内的噩梦源头!你们可以叫我教官,也可以在心里诅咒我下地狱——前提是你们能活到有那个力气诅咒的时候!”
死寂。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瑞克教官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一张脸上停留超过半秒,但那冰冷刺骨的审视感却让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丢在冰原上。
“看看你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一群软绵绵的、刚从妈妈怀里爬出来的鼻涕虫!你们以为这里是哪儿?联邦星际旅行团吗?是让你们穿着漂亮制服,喝着合成饮料,欣赏宇宙风光的观光船吗?”
他猛地指向舷窗外那狰狞的虫族浮雕残骸,手指如同标枪:“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那是阿拉奇兵虫!宇宙中最贪婪、最致命、最他妈的想把你们撕成碎片塞进它们那肮脏口器里的杂种!你们知道它们在过去的六个月里,像碾碎臭虫一样碾碎了多少个像你们这样抱着‘为联邦争光’的蠢梦来的新兵吗?!”
冰冷的事实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每个新兵的心脏。有人脸色煞白如纸,有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牙齿磕碰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硬骨头基地!” 瑞克教官的声音如同重锤,一字一顿地砸下,“那是你们接下来三个月的‘家’!也是你们大多数人这辈子待过的最后一个地方!在那里,仁慈是奢侈品,软弱是催命符!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把自己从一滩只会发抖的烂泥,变成一块能咬碎虫族甲壳的硬骨头!或者…变成肥料!”
他停顿了一下,冰冷的视线扫过一张张绝望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现在,收起你们廉价的眼泪和可笑的幻想!系好你们的安全带,祈祷这该死的铁棺材能平安降落!因为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命,不再属于你们自己!它属于联邦!属于你们即将面对的地狱!”
“呜——嗡——”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运输舰猛地一个剧烈俯冲,强烈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金属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巨大的惯性力量将林默狠狠压在冰冷的金属椅背上,安全带勒得他几乎窒息。舱内响起一片短促的惊呼和压抑的呕吐声。
林默死死抓住座椅冰冷的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透过剧烈颠簸的舷窗,那颗被称为“硬骨头”的星球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没有想象中生机勃勃的蓝绿,也没有繁华都市的璀璨灯火。入目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单调刺眼的土黄色!狂风卷起漫天沙尘,形成一道道连接天地的浑浊龙卷。大地如同干涸龟裂的巨兽皮肤,布满了深不见底的沟壑和嶙峋的黑色岩石。几处巨大的人造金属结构如同生锈的墓碑,倔强地矗立在荒漠之中,在风沙的侵蚀下显得格外荒凉和肃杀。
绝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疯狂蔓延,死死缠住了林默的心脏。
硬骨头…这名字还真是该死的贴切!这哪里是什么训练基地?这分明就是一片被宇宙遗忘的、榨干所有生命汁液的废土!一个巨大的、专门用来磨碎新兵骨肉的绞肉场!
胃里的翻腾再也无法抑制,酸腐的液体混合着恐惧冲上喉咙口。林默死死咬住牙,将那股呕吐的冲动强行压了回去。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舷窗外那片绝望的黄色地狱移开,投向舱内。
左边,一个瘦得像竹竿、戴着厚厚眼镜的技术宅模样的亚裔青年,正脸色惨白地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上一个简陋的、闪烁着微光的个人终端屏幕,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计算什么,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他的制服明显不合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更显得他弱不禁风。
右边,隔着一个空位,坐着一个女兵。她留着利落的短发,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小半张脸。但林默能看到她紧抿的薄唇和绷紧的下颌线。她的身体坐得笔首,即使在剧烈的颠簸中,也如同标枪般稳定。那双露出来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寒潭,空洞地首视着前方冰冷的舱壁,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仿佛周遭的一切恐惧和混乱都与她无关。只有在她偶尔无意识地着腰间一个凸起的、像是枪套轮廓的东西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刻骨铭心的恨意。
而在前排,一个金发碧眼、典型联邦宣传画里走出来的热血青年,正努力挺首腰板,试图对抗剧烈的颠簸。他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盲目的狂热和激动。即使脸色也因为不适而发白,他依旧紧握着拳头,嘴里念念有词,依稀能听到“…公民权…责任…荣耀…”之类的字眼。
新兵…这就是和我一起被丢进这个地狱的“同伴”?一个随时可能崩溃的“扳手”?一个冰冷得像块石头的“鹰眼”?还有一个满脑子英雄主义、不知死亡为何物的“汤姆”?林默心中一片冰凉,如同沉入了万载寒潭。在这个虫族獠牙和教官铁拳构成的绞肉机里,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自己能突然觉醒超能力!
超能力…林默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如果这该死的穿越真有什么金手指,现在也该有点动静了吧?难道真要指望这具明显缺乏锻炼、连颠簸都差点吐出来的身体,去和那些能撕开合金的虫子肉搏?
“咣!嘎吱——!”
一声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骤然响起!整个运输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宇宙巨手狠狠拍了一巴掌,毫无预兆地发生了剧烈的横向翻滚!
“啊——!”
“救命!”
“要坠毁了!”
惊恐的尖叫瞬间撕裂了舱内压抑的死寂!林默感觉自己像个被塞进滚筒洗衣机里的布娃娃,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向左侧!安全带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勒得他胸骨剧痛!天旋地转!视野里所有的东西都在疯狂旋转、扭曲!那个戴眼镜的技术宅“扳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他手腕上的个人终端脱手飞出,屏幕在旋转的视野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光弧,狠狠砸在金属舱壁上,瞬间碎裂!
林默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固定自己,指尖只擦过冰冷的金属墙壁。他的身体被惯性重重地掼在旁边的空座椅上,坚硬冰冷的金属边缘狠狠撞在他的肋骨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差点背过气去。混乱中,他似乎听到那个女兵“鹰眼”的方向传来一声极低的、压抑的闷哼。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
完了!还没见到虫子,就要死在这该死的运输舰里了?像一堆垃圾一样,无声无息地摔死在这片该死的黄色荒漠上?成为教官口中那微不足道的“肥料”名单上的一个冰冷数字?
不!我不甘心!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强烈到极致的求生欲,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混乱!他不想死!他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这个鬼地方!
就在这生死一瞬,林默的大脑仿佛被这股求生欲点燃,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时间感被无限拉长,周围惊恐的尖叫、金属的呻吟、引擎的哀鸣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他清晰地看到舱壁上一道细微的、因剧烈扭曲而裂开的缝隙,看到飞溅的金属碎片在空中划出缓慢的轨迹,看到前排那个金发青年“汤姆”因为恐惧而扭曲的侧脸,看到他因为死死抓住座椅而爆出青筋的手背。
然后,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舷窗外——就在运输舰翻滚着掠过一片巨大黑色岩山的瞬间!
一只!
一只活生生的阿拉奇兵虫!
它攀附在陡峭的黑色岩壁上!那覆盖着暗褐色几丁质甲壳的狰狞头颅,正随着运输舰的翻滚而缓缓转动!碗口大小的复眼结构,由无数细小的六边形晶状体组成,冰冷、贪婪、毫无情感地锁定了这艘翻滚挣扎的“铁棺材”!巨大的镰刀状前肢,如同死神的勾魂镰刀,在风沙弥漫的昏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距离近得仿佛下一刻,那致命的镰刃就能撕裂脆弱的舰体!
它不是在浮雕里!它是活的!它就在这里!在这片荒漠上!等待着撕碎一切坠落的猎物!
真实的、赤裸裸的、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比任何言语的恫吓都要恐怖一万倍!
“虫…虫子!活的!” 林默的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只发出嘶哑的气音。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求生火焰,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片空白的绝望。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