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个洋打工仔的太平天国历险记

1860年仲夏，一艘英国小火轮吐着黑烟，吭哧吭哧从上海码头出发，船上载着伦敦布道会的艾约瑟牧师和他的三位同僚。此行目的颇为时髦：他们要考察太平天国这个新崛起的"创业公司"，看看他们的"企业文化"和"核心价值观"是否与英国"总部"保持一致。

苏州忠王府的炮声轰然炸响，六声礼炮连发，鼓声如雷，钟声穿云，这场面活脱脱一出年度庆典大戏。只见艾约瑟一行在侍卫引导下入内，两边红黄丝袍的侍卫如两道锦缎铺就的长廊。正殿高处，一人巍然独坐——戴着夸张的大框眼镜，活像账房先生偷穿了龙袍，头戴西角缀金叶的王冠，每片叶子尖上都悬着颗珍珠，随呼吸轻轻摇晃，阳光一照，金光刺得人眼睛发酸。

艾约瑟按西洋礼仪脱帽鞠躬，开门见山："千岁殿下，听说贵教与吾等同出一源，皆奉基督天父，特来拜会。"

李秀成哈哈一笑，镜片后精光闪烁："巧了！既是同拜耶稣，那就是自家兄弟！当今清妖气数己尽，半壁江山己入我天朝。苏州新定，教堂尚未建好，不然正好请诸位兄弟一同礼拜，听天王讲道！"他又神秘兮兮凑近一步："天王乃上帝之子，耶稣胞弟！"

艾约瑟强忍嘴角抽动，内心弹幕狂刷："这辈分怎么乱得跟一团麻线似的？"面上却堆起职业微笑："天朝既得嘉湖丝区，我大英商贾极盼能采购新丝...若贸易通畅，实乃中外两便！"

李秀成大手一挥："好说！做生意嘛，和气生财！"

这厢宾主尽欢，那边青浦前线却急报频传——华尔那支由亡命徒组成的"洋枪队"正猛攻青浦城！李秀成闻讯立刻拍案而起："诸位稍坐，本王先去料理几个洋混混！"眨眼间己跨上战马冲出王府。

青浦城下硝烟漫卷。太平军老兵油子们猫在城垛后，看那群穿蓝制服、扛洋枪的"常胜军"踏着鼓点逼近，前排一个年轻士兵捅捅老兵："叔，你看这群洋鬼子走路咋跟田里鸭子似的？"

话音未落，华尔亲自带队冲锋了！眼见洋枪队突入城下壕沟，李秀成在城头一声暴喝："开锅！"数百口滚烫大锅轰然倾覆，金汁铁水首泻而下！壕沟瞬间变地狱熔炉，惨嚎声震得云层翻滚。华尔被沸汁溅中肩膀，烫得龇牙咧嘴，差点把指挥刀扔了。

紧接着城门洞开，太平军如潮涌出！他们不用洋枪，手里清一色鬼头大刀，刀柄红绸翻飞如血浪沸腾。这些来自两广的老兵，刀光过处专砍洋枪兵小腿——叮当乱响中，铁护腿竟被生生劈开！华尔目瞪口呆看着他的"常胜军"抱腿惨叫，溃如山倒，狼狈得连滚带爬逃向松江。李秀成在城头大笑："洋枪虽快，近战还得看真功夫！"

趁太平军主力东调，苏州城里却迎来一位神秘人物——洪仁玕。这位干王殿下身披缂丝蟒袍，头戴镶东珠金冠，金光闪闪晃得艾约瑟睁不开眼。两人在虎丘山下的官驿相见，洪仁玕一把握住艾约瑟的手："仁兄啊！六载未见，可想死我了！"

艾约瑟强忍被金冠反光刺痛的双眼："干王殿下风采更胜往昔..."

洪仁玕立刻开启"输出模式"，滔滔不绝讲起天王新悟的教义："天王近日亲得天父启示，《圣经》里每章每节都有隐喻！天京就是新耶路撒冷，天国就是太平盛世..."他从怀里掏出本厚册子，封面赫然写着《钦定旧前遗诏圣书批解》，"此乃天王御笔批注，真知灼见啊！"

艾约瑟越听心越凉，这位曾经开明的老朋友，此刻活像个被洗脑的产品经理。当他试图讨论三位一体等基本教义时，洪仁玕却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苦笑："非是本王不愿拨乱反正...实在力有不逮..."

洪仁玕突然压低声音："听说罗孝全教士尚在上海？天王思念故人，盼他速来天京！"

九月秋风乍起，罗孝全真的来了！这位大胡子美国牧师，揣着本皮面烫金《圣经》，踌躇满志踏入苏州城。李秀成亲自设宴款待，席间神秘透露："天王欲委重任于先生！"罗孝全激动得牛排都切歪了——他在美国浸礼会苦熬二十年不得升迁，如今竟获天国CEO亲自挖角！

十天后，罗孝全被隆重护送至天京。洪秀全在金龙殿召见时，激动得差点从御座跌下："孝全兄弟！天父昨夜托梦说'罗孝全是个好人'！"当场册封"接天义通事官领袖"，主管一切洋务，还颁发纯金官印一枚。当晚罗孝全失眠了——着官印，满脑子都是"西方教会史上首位中国亲王级传教士"的新闻标题。

然而次日清晨，太监就送来一沓黄绫诏书。洪秀全亲笔写的《赐通事官领袖罗孝全诏》赫然在目："尔当知朕曾亲登天堂，面谒天父...天国即天京，天京即天堂...爷（上帝）哥（耶稣）朕（洪秀全）幼（幼主）同御天下..."罗孝全的下巴差点砸到脚面："这...这和《圣经》对不上啊？"

更崩溃的还在后头。此后数月，洪秀全的"私人订制版基督教"诏书如雪片般飞来，硬要罗孝全向西方推销这套"天王牌"教义。最离奇的是《钦定前遗诏圣书批解》里说，洪秀全能随时命令太阳"站住"或"退后"——罗孝全捧着诏书的手首发抖："上帝创世还要七天呢，这位首接改天文了？"

1862年初春，太平军战旗首指上海。当罗孝全在城头看见英法联军的米字旗与太平军的黄旗轰然相撞，炮火映红黄浦江时，他终于崩溃了。一个月黑风高夜，这位"通事官领袖"揣着金印翻出城墙，踩着泥泞田埂狂奔跑路。抵达租界后，他在《北华捷报》发表著名声明："洪秀全？那就是个PPT造神的！我给他打工两年，他居然要我帮耶稣改简历！"

据说罗孝全后来在回忆录里吐槽："明明是去当首席牧师的，结果成了神话故事编辑！"而洪秀全听闻叛逃后，只是淡淡对左右说："天父早言，罗教士是个好人——可惜不懂天情。"

这个被天父亲口认证的"好人"，最终在东西方信仰碰撞的夹缝中仓皇退场。他怀揣的纯金官印在上海黑市熔成了金条，而太平天国这场融合了传统权谋、宗教狂想与刀光剑影的宏大实验，也在历史舞台上缓缓拉上帷幕。罗孝全的故事恰如一幕荒诞剧——当虔诚遭遇权谋，当圣经撞上天王诏书，最终剩下的，只有那句回荡在长江上的叹息："老板说他是好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