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冰髓蚀骨
凛冬城公爵的书房，厚重的黑石墙壁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风雪声，却隔绝不了那无处不在的、如同幽灵般渗透进来的寒气。壁炉里燃烧着大块的泥炭，火焰稳定地跳跃着，散发出干燥的热量，但房间依旧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
凯尔坐在宽大的黑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一张巨大的北境地图，上面用黑曜石和红宝石标记着各个家族的领地和可能的异鬼侵袭路线。然而，他的目光却并未聚焦在地图上。
他的左臂，那只被幽蓝冰晶覆盖到接近手肘的手臂，此刻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衣袖被高高挽起，露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部分。玉白色的皮肤覆盖着小臂，但接近手肘的部位，幽蓝的冰晶如同活物般向上蔓延，己经覆盖了三分之一的前臂。冰晶之下，原本清晰的血管和骨骼纹理变得模糊，仿佛被冰层吞噬、融化。一股比房间寒气更甚的、灭绝生机的冰冷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散发出来，连靠近的空气都似乎要凝结成霜。
剧痛不再是间歇性的爆发，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如同无数冰针在骨髓深处缓慢搅动、穿刺的酷刑。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冰晶向上侵蚀一丝的冰冷触感和随之而来的撕裂痛楚。凯尔紧握着羽毛笔的右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北境的防务上，但手臂传来的剧痛和那缓慢而不可阻挡的侵蚀感，如同附骨之蛆，不断撕扯着他的意志。
“嘶……”一阵突如其来的、如同冰锥凿入骨髓的剧痛猛地袭来，让凯尔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下意识地用右手紧紧抓住左臂上臂尚未被冰晶覆盖的地方，试图用体温和力量去压制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痛楚，但那只冰晶覆盖的手掌，却僵硬得如同不属于他，连弯曲一下手指都变得异常艰难。
更让他感到一种冰冷愤怒的是，这种侵蚀似乎与莉亚的存在息息相关。当他靠近莉亚，试图汲取那点维系生机的微弱暖意时，冰晶的蔓延似乎会被暂时抑制，但那种冰火对冲带来的排斥剧痛，如同炼狱酷刑。而当他远离，专注于公务时，冰晶的侵蚀就会加速，剧痛也随之加剧。命运如同一个恶毒的狱卒，将他和莉亚锁在同一个狭小的囚笼里，却用带刺的锁链将他们隔开，任何试图靠近或疏远的动作，都只会带来更深的痛苦。
书房厚重的橡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莉亚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槛处，裹着一件厚实的灰色羊毛斗篷，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之前多了几分清明，只是那清明之下，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忧虑。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凯尔暴露在外的左臂上，看到那又向上蔓延的幽蓝冰晶，紫罗兰色的眼眸猛地一缩，心口的位置似乎也传来一阵熟悉的、被冰锥刺穿的隐痛。
凯尔在她推门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他迅速放下挽起的衣袖，遮住了那非人的手臂，动作快得几乎带起残影。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看向门口，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锐利，仿佛刚才的剧痛从未发生。
“什么事？”他的声音如同冻结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波澜。
莉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刚刚放下衣袖的左臂位置。她感觉到了，刚才那一瞬间他体内寒冰之力的剧烈波动和那无法掩饰的痛楚气息。她心口那点微弱的金红光斑也微微悸动了一下。但凯尔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眼神，让她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不是来关心他的，她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
“我在城堡藏书塔的底层……”莉亚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发现了一些东西。一些……关于古老血脉，关于冰霜和火焰的记载，还有……符文。”她从斗篷下伸出手，手里紧紧攥着一卷边缘破损、颜色发黄的古老羊皮纸卷轴，上面布满了用深褐色墨水书写的、扭曲繁复的文字和一些同样古老、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奇异符号。其中几个符文，与霜语哨塔那破土而出的石碑上的银色符文，隐隐有几分神似。
凯尔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极细微的波动瞬间掠过，如同冰层下的暗流。他当然知道凛冬城的藏书塔深藏着无数古老的秘密，其中不乏关于史塔克家族寒冰血脉起源的禁忌卷宗。但他从未想过，莉亚会主动去触碰这些，并且似乎真的发现了什么。这让他感到一丝意外，甚至……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希冀。
然而，就在莉亚踏入书房，试图走近一些，将那卷轴递给凯尔的刹那——
异变陡生！
凯尔那只被衣袖遮盖的左臂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仿佛手臂深处的骨髓瞬间被冻结成了亿万根冰针，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搅动！同时，莉亚心口那点金红光斑也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灼热的、带着抗拒和痛苦的气息轰然爆发！
“呃啊！”凯尔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右手死死按住了左臂！那只冰晶化的左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幽蓝的冰晶表面甚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的、灭绝生机的寒意，如同失控的洪水，顺着手臂疯狂涌向他的心脏！
莉亚同样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呼！手中的古老卷轴差点脱手掉落！她感到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同时又被无形的火焰灼烧！冰火对冲的排斥感在两人距离缩短的瞬间猛烈爆发！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门框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大口地喘息着，心口的光芒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熄灭！
十步！又是这该死的十步！老玛格的警告如同诅咒般应验！仅仅是缩短了几步的距离，就引发了如此恐怖的反噬！
凯尔强忍着几乎要将意识撕裂的剧痛，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靠在门框上、痛苦不堪的莉亚，眼中翻涌着暴怒、痛苦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猛地挥手，动作因为剧痛而显得有些僵硬和粗暴。
“出去！”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被痛苦扭曲的戾气，“把东西放下！滚出去！”
莉亚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和斥责震住了，紫罗兰色的眼眸中瞬间蓄满了屈辱和受伤的泪水。她看着凯尔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和那只按在左臂上、青筋暴起的右手，又感受到自己心口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她明白了。她的靠近，对他而言，同样是毒药。那点微弱的、维系彼此生命的“火种”，在距离过近时，反而成了点燃痛苦的引信。
巨大的委屈和绝望淹没了她。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呜咽声溢出，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卷沉重的古老卷轴放在门边的石台上，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书房，厚重的橡木门在她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凯尔一人。壁炉的火焰跳跃着，发出单调的噼啪声。
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但左臂深处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侵蚀感却更加清晰。凯尔缓缓松开紧按着左臂的右手，身体因为脱力而微微摇晃。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隔着衣袖，他仿佛能看到那幽蓝的冰晶正如同贪婪的寄生虫，继续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蔓延，吞噬着他的血肉和骨骼。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阵冰冷的麻痹感和细微的、如同冰层断裂的“咔嚓”声从手臂深处传来。
冰髓蚀骨。
这西个字毫无征兆地浮现在凯尔脑海中，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冰冷绝望。那缓慢的侵蚀，正在触及骨髓，触及他生命的本源。而维系他生命的“火种”，近在咫尺，却如同隔着燃烧的刀山和冻结的冰海，无法触碰。
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望向门口石台上那卷孤零零的古老卷轴。那是莉亚发现的，可能蕴含着一丝渺茫希望的线索。然而，获取这线索的代价，竟是差点将两人都拖入更深的痛苦深渊。
凛冬城的囚笼，不仅锁住了他们的身体，更将任何试图改变命运的努力，都变成了致命的毒药。长夜之始的阴影，正一点一点地，从他们的血肉深处弥漫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