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玉勒雕鞍游冶处

--- 香屑，崔瑾的错金马鞭掠过垂杨时，惊起一串衔着金箔的胡蜂。*鞭梢缀着的迦南木珠在空中划出焦褐色残影，这是去年占城国进贡的稀罕物，官家赐给他父亲崔丞相的三十八件生辰贺礼之一。*他勒住青骢马，蜀锦裁制的澜袍下摆扫过鎏金马镫，腰间羊脂玉禁步发出碎冰相击的声响，*玉上阴刻的螭龙纹在阳光下泛着凝脂般的光泽——这是太宗朝内廷造办处的工艺，如今己鲜少得见。*

"小侯爷仔细脏了靴子！"随从崔福急急跪在道旁，用云雁纹缂丝袖去擦主人麂皮靴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靴筒内衬用的是西域冰蚕丝，夏日穿着仍觉沁凉，此刻却沾上了汴河码头飘来的鱼腥气。*几个戴镂银帷帽的仕女从撷芳楼探头，*她们帷帽下垂落的珍珠流苏在风中轻颤，每颗珠子都大小如一，显是明州港今年新到的上品。*团扇后传来痴痴的笑："这可是崔相爷家的麒麟儿？*听闻他周岁时抓周，左手握的是《毛诗》，右手攥着羊脂玉镇纸呢！*"

汴河上飘来新酿的梨花白香气，混着樊楼后厨炙烤羔羊的焦香。*那羔羊是用杏仁浆喂大的，肉质格外细嫩，每日不过供应三五只。*崔瑾却突然蹙眉——风里裹着别样的酸腐味，*像是陈年血污混着烂菜叶发酵的气息，与御街的龙涎香形成刺鼻的对比。*他抬眼望去，朱雀门外影影绰绰跪着数十衣衫褴褛的身影，*其中有个妇人怀中的婴孩，裹着件明显不合身的锦缎襁褓，那褪色的缠枝牡丹纹样，分明是十年前宫中流行的样式。*

"河北又逃来灾民了？"他指尖无意识着马鞭上镶嵌的瑟瑟石。*这枚来自波斯的蓝宝石本是一对，另一颗镶在他母亲的诰命冠上。*崔福脸色骤变，压低声音："爷莫管这些，听说昨日范阳卢氏的公子施粥，被御史参了个'邀买人心'...*那卢家公子现在还在刑部大牢里关着，他老父亲连夜送了半幅《快雪时晴帖》才保住性命。*"

马鞭突然在空中炸响。崔瑾调转马头冲向城门，*青骢马胸前的鸾铃发出凄厉的鸣响，这是御马监培育的名种，平日只在官家春狩时才舍得动用。*守城兵卒见是丞相公子，横着的长戟慌忙竖起。*那戟头红缨己褪成褐色，却比灾民身上任何一块布料都完整。*他俯身时，禁步玉佩狠狠撞在马鞍上，裂开道蛛网般的细纹。*玉内沁着的血丝此刻看起来，竟像极了地图上蜿蜒的黄河故道。*

枯槁的老妇将树皮似的面颊贴在崔瑾靴尖时，他袖中的沉香手串突然断了。*这串伽南香珠是金山寺住持开过光的，此刻却像腐烂的佛果般散落一地。*的香珠滚进泥泞，被个只剩单眼的孩子迅速捡起塞进嘴里。*那孩子的右眼窝里积着脓血，边缘结着层泛绿的痂。*

"吐出来！要死人的！"崔瑾去掐孩子喉咙，却摸到段枯萎的颈骨。*他指腹触到的皮肤下，喉结像颗即将脱落的棋子般松动。*孩子喉咙里发出"咕咕"声，竟是从破袄里掏出半块霉变的胡饼："换...换..."*那饼上的霉斑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像是谁用胭脂画了幅微型山水。*

夕阳将崔瑾的织金蹀躞带照得血一般红。*带銙上錾刻的瑞兽在斜照中张牙舞爪，其中狴犴的眼睛正好对着灾民的方向。*他解下腰间错金螭纹银囊，倒出二十两蒜条金："去买..."话音未落，灾民突然如惊散的蝼蚁般退开。*有人的破草鞋陷在泥里都顾不上捡，赤脚踩过满地香珠的碎屑。*尘土中现出八人抬的紫檀步辇，*抬轿的力士穿着清一色的靛蓝短打，腰间却系着价值十贯的银扣革带。*珠帘后传来崔丞相冰冷的声音："逆子！官家正在垂拱殿议澶州军饷！"*帘子晃动时露出半截象牙笏板，上面用朱砂写着"河北流民安置"六个刺目的小字。*

当夜崔府祠堂，沉水香混着血腥气。*供案上的宣德炉里插着三柱龙涎香，烟气在空中扭曲成囚徒枷锁的形状。*崔瑾挺首脊背跪在蒲团上，*这蒲团用终南山蒯草编成，本该是给诰命夫人礼佛用的。*中衣渗出的血纹在孔雀罗首裰上，开出诡异的紫黑色花。*血滴在青金石地砖上形成小小的湖泊，倒映着祖宗牌位上鎏金的"忠孝传家"西字。*父亲扔来的《孝经》砸碎了供案上的越窑青瓷瓶，*瓷片飞溅时削断了香案旁半支红烛，烛泪如血般滴在崔瑾的玉簪上。*

"你以为那些金子真能到灾民手里？"崔丞相的玉带扣在烛火中泛着幽光，*带板上雕着的獬豸神兽正用空洞的眼睛瞪着崔瑾。*"转运使杜大人的侄子，此刻正在数你赏的买命钱！"*他说这话时，袖中露出半截枢密院火漆密函的边角，上面粘着根灰白色的鹰羽。*

三更梆子响时，崔瑾在宣纸上重重按下朱砂印。*这方"沧浪之水"的私印是他及冠时刻的，印钮雕着只正在清浊之流中徘徊的獬豸。*他望着自己刚作的《流民图赋》，突然低笑起来。*纸角被烛火燎焦的痕迹，恰似河北地图上被辽人焚毁的村庄。*案头鎏金狻猊炉吐出最后一缕烟，*那烟在空中凝成个瘦骨嶙峋的孩童形状，旋即被穿堂风吹散在祖宗牌位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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