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弦惊黑莲，釜底抽薪
别院厢房，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墙上那朵用鲜血涂抹而成的黑莲，在摇曳的烛光下妖异绽放，每一片扭曲的花瓣都仿佛在无声地狞笑，散发出令人骨髓发冷的邪异气息。
福伯领命而去，沉重的院门关闭声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雷万山如同一尊铁塔，抱臂守在门外，独眼中凶光西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林默蹲在青黛床前，再次尝试呼唤，甚至小心翼翼地触碰她冰凉的手腕：“青黛？看着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黑莲是谁下的令？”声音低沉紧绷，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青黛依旧毫无反应。空洞的眼眸倒映着烛火的微光，却是一片漆黑的虚无深渊。她的身体因为失血和毒素侵蚀而极度虚弱，更深处，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闸门彻底落下，将她的意识、记忆、情感，与外界完全隔绝。
苏清雪走到墙边，指尖捻起一点未干的血迹，凑到鼻尖轻嗅，随即蹙紧了眉头：“血中有残留的‘牵机引’气味，霸道诡谲，专蚀神智。影阁控制核心死士的秘药之一。看来，她是被自己人强行灌下此药，或是…在濒死反抗时沾染了施药者的血。”
自己人！灭口！林默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青黛在落鹰峡的昏迷不是偶然！影阁不仅要杀她，还要在她死前彻底摧毁她作为“人”的一切！这比单纯的刺杀恶毒百倍！
“有没有办法？”林默猛地抬头，看向苏清雪，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解毒！唤醒她！”青黛是唯一的突破口，她脑中的秘密，是撕开影阁黑幕的唯一钥匙！
苏清雪沉默片刻，清冷的眸子凝视着青黛空洞的脸，缓缓道：“牵机引非寻常毒药，蚀魂而非蚀身。祛毒易，唤魂难。或许…需要强烈的刺激，或者…她潜意识深处最执着的事物，才能撼动那灵魂的枷锁。”
最执着的事物？林默的目光落在青黛那只布满薄茧、此刻却无力垂落的右手上。这只手，曾为他挡下无数明枪暗箭，捏断过杯口粗的门栓，在落鹰峡的腥风血雨中舞出死亡的银光。她的执着是什么？是守护？是任务？还是…某个埋藏得更深的、与她真实身份相关的执念？
“姑爷，大小姐！”福伯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惶，在门外急促响起，压得极低，“府外…府外有异动！好几拨人…像是…像是冲着我们来的！”
林默与苏清雪对视一眼，瞬间从青黛的危机中抽离。风暴，果然来了！
苏府大门外，晨曦微露。 御赐的“天工坊”金匾在朝阳下金光灿灿，刺得人睁不开眼。然而匾额下方的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而紧绷。
几拨人马，泾渭分明地堵在苏府门前宽阔的街道上，彼此戒备，却又隐隐将矛头对准了苏府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
左边一拨，人数最多，领头的是几个穿着各色绸缎庄管事服饰的中年人，个个面色不善，眼中带着贪婪与愤懑。他们是江宁府各大绸缎庄联合推举的代表。 “苏家独霸御供！垄断天工！这是要断我们所有人的活路！今日必须讨个说法！”一个三角眼的管事挥舞着手臂，煽动着身后躁动的人群。
中间一拨，人数不多，但个个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穿着统一的靛蓝色短打，袖口绣着一个小小的“漕”字。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矮壮、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阴鸷的中年汉子——正是漕帮江宁分舵的三把头，“滚刀肉”刘闯！他抱着膀子，冷冷地盯着苏府大门，一言不发，却散发着无形的煞气。
右边一拨，则显得有些怪异。七八个穿着破旧、面色枯槁的妇人，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扯着白布横幅，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苏氏毒布，害我丈夫！”、“天工坊，丧尽天良！”旁边几个尖嘴猴腮的男子，正唾沫横飞地向围观的百姓煽动： “大家都来看看啊！苏家用毒物处理布匹！锦绣坊的伙计用了都中毒死了！官府包庇！天理何在啊！” “可怜我男人，在苏家工棚干了十年，说没就没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哭嚎声、煽动声、不明真相人群的议论声汇聚成一股污浊的浪潮，狠狠拍打着苏府紧闭的大门和那块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御赐金匾！
这三股势力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配合默契，软硬兼施！绸缎庄代表“义愤”，漕帮武力威慑，哭丧妇泼污水带节奏！目的只有一个——趁苏家立足未稳，利用舆论压力，撕开一道口子，逼迫交出织机秘密或分润利益！这是赤裸裸的逼宫！
苏府大门紧闭，门内护卫刀剑出鞘，弓弩上弦，气氛肃杀如临大敌。雷万山站在门后，通过门缝冷冷地扫视着外面的乱象，独眼中闪烁着暴戾的凶光，嘴角咧开无声的狞笑。只要外面那些杂碎敢冲门，他不介意让这苏府门前血流成河！
松鹤院。 苏承远听着管家苏忠语无伦次的汇报，脸色煞白，刚刚因圣旨带来的狂喜早己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绸缎行会、漕帮、还有那些泼皮无赖…他们这是要把我们苏家往死里逼啊！御赐金匾才挂上，就闹出人命官司…这要是传到宫里…”
“父亲稍安勿躁。”苏清雪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瞬间压下了苏承远的慌乱。她端坐椅上，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由汇通行“跑脚”送来的加急密报。“他们的目的，无非是乱我阵脚，逼我妥协。越是如此，越不能乱。”
林默站在窗前，背对着众人，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墙壁，落在府外那几股汹涌的浊流之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发出笃笃的轻响，节奏沉稳，带着一种冰冷的计算感。
“绸缎行会，一群被利益冲昏头脑的蠢货，不足为虑。真正麻烦的是漕帮和幕后操纵泼污水的黑手。”林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漕帮刘闯，不过是陈家在江宁水路上的一条恶犬。而那些哭丧妇…哼，手法拙劣，破绽百出。福伯！”
“老奴在！”福伯连忙应声。
“立刻让汇通行在江宁所有的‘跑脚’动起来！拿着这个，”林默丢给福伯一张写满名字的纸条和一袋银子，“去找名单上所有曾在锦绣坊工坊做过事的匠户妇人，尤其是那些因‘身体不适’被辞退的。带她们来苏府后门，吃饱穿暖，让她们亲眼看看，她们的男人是死是活，活得怎么样！一个时辰内，我要结果！” 名单上的人，正是钱有财之前按照林默指示，以各种名义“辞退”、实则悄悄转移保护起来的、可能被陈家或影阁盯上的工匠家属！这是林默早就埋下的伏笔！
“是！姑爷！”福伯眼睛一亮，接过名单和银子，匆匆而去。
“钱掌柜！”林默目光转向一旁的钱有财。
“姑爷您吩咐！”钱有财立刻挺首腰板。
“你亲自去一趟府衙，求见赵知府。”林默语速飞快而清晰，“不必提门外闹事，只说苏氏天工坊感念皇恩，愿献上‘天工遗韵’系列新式成衣图样十幅，供江宁织造局借鉴推广，惠及江南织户！另外，以天工坊名义，捐赠纹银五千两，助府衙修缮慈幼局！记住，只谈皇恩，只谈捐献，不谈其他！要让赵知府明白，天工坊的体面，就是江宁府的体面，更是他赵知府的体面！”
钱有财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满脸红光：“妙！太妙了！姑爷您真是神机妙算！五千两买个平安，值！小人这就去办！定让赵知府眉开眼笑！”
“大小姐，”林默最后转向苏清雪，语气带着一丝征询的意味，“对付漕帮这条恶犬，需得借一把更锋利的刀。我记得，汇通行前日有一批送往金陵卫指挥使私邸的‘冰玉观音’，是由漕帮总舵的船承运？”
苏清雪冰雪聪明，瞬间领会林默意图，眼中闪过一丝锐芒：“正是。那尊‘冰玉观音’，乃指挥使夫人为其母六十寿诞所求，价值千金。若在途中…‘意外’损毁。而负责押运的，恰好是刘闯的亲信船队…”
釜底抽薪！祸水东引！ 江宁漕帮分舵三把头刘闯，再凶悍，能扛得住金陵卫指挥使的滔天怒火？！
“甚好。”林默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此事需做得‘天衣无缝’，更要让指挥使大人，第一时间知道该找谁‘索赔’！”
苏清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疾书。寥寥数语，盖上一方小巧的“汇通密押”印章，交给身边一名眼神精干的管事：“速办！”
管事接过密信，如同幽灵般消失在门外。
部署己定，林默的目光再次投向别院方向，眼底深处那抹凝重并未消散。外面的风浪，他有把握平息。但青黛灵魂深处的黑莲之毒，以及影阁如芒在背的杀机，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他转身，对苏承远沉声道：“岳父大人，府内就拜托您了。我去看看青黛。”说罢，不再理会府外的喧嚣，大步走向那座被阴霾笼罩的别院。
厢房内，烛火依旧。 青黛依旧保持着那个空洞的姿势，墙上的血莲触目惊心。 林默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凝视着她苍白失魂的脸庞。苏清雪的话在耳边回响：“…需要强烈的刺激，或者…她潜意识深处最执着的事物…”
最执着的事物…是什么？ 林默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与青黛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她的沉默，她的警惕，她每一次精准的出手，她在落鹰峡浴血挡在自己身前的决绝…还有，她昏迷前塞入马车轮毂缝隙的那枚刻着“雪”字的备用匕刃！
守护！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林默的脑海！青黛的潜意识里，刻入骨髓的执着，或许并非影阁的任务，而是…守护！守护某个目标！而这个目标，极有可能…就是她自己失魂前最后守护的人——他林默！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假设！但此刻，别无他法！ 林默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豁然起身！几步走到墙边那朵妖异的血莲前，猛地拔出腰间的匕首！
嗤！ 锋利的匕首狠狠划过手臂！鲜血瞬间涌出！
“你在做什么？！”跟进来的苏清雪失声惊呼。
林默恍若未闻。他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青黛空洞的眼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般的厉喝： “青黛！看着我！” “黑莲己至！刺客就在门外！” “影阁的人杀进来了！” “他们要杀我——！！！”
最后一句，林默几乎是嘶吼出来！同时，他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猛地伸到青黛眼前！
殷红的、温热的血液，滚烫的、充满生命威胁的嘶吼！ 如同两颗投入死水潭的重磅炸弹！
嗡——！ 青黛那一片死寂、如同深渊般的空洞瞳孔，在接触到那抹刺目的血红和林默那声“他们要杀我”的瞬间，猛地剧烈收缩！仿佛沉睡的火山被强行引爆！一股狂暴至极的气息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骤然从她纤细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嗬——！”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暴戾与毁灭气息的嘶吼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原本无力垂落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出！ 目标，赫然是林默的咽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