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清晨的露水还在红星大队的枣树叶上打转,吉普车己经碾着泥泞的土路驶进村口。张老大从驾驶室跳下来时,军绿色的解放鞋上沾满泥浆,裤腿被露水打湿半截。
"老板,回家事儿办妥了。"张老大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这一千元钱我爸非要我退给您,您收下”。
闵家家站在青砖瓦房的门槛上,晨光给他轮廓镀了层金边。他接过信封时,指尖在火漆封口处停顿了片刻。林雪端着搪瓷脸盆从里屋出来,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姣好的面容。
"都擦把脸。"她把拧好的热毛巾递给张老大,转头对丈夫说,"爹刚来电话,说大英博物馆亚洲部的联系人回信了。"
灶间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周巧云的擀面杖重重砸在案板上。闵家保蹲在磨盘旁卷烟,火星在晨雾里明明灭灭。
"这就走?"烟丝从粗糙的指缝漏下去,"才住了没几天。"
闵家家把信封塞进内袋:"琉璃厂店里新收了批货,得回去安排一下。"
吉普车驶过村口的老槐树时,林雪回头看见周巧云蓝布褂子的身影立在晒谷场上,像面褪色的旗。后视镜里,闵家保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粒黑点。
"真不告诉大哥你现在做的事?"林雪把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闵家家转动方向盘,轮胎碾过雨后泥泞的车辙:"等第一批货有了着落再说。"
车窗外,白杨树飞速后退。林雪忽然握住丈夫的手腕:"爹认识文物局的马处长..."
"不能用这层关系。"闵家家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出节奏,"得给这些古董换个出身。"
北京西合院里的石榴压弯了枝头。林海教授正在葡萄架下沏茶,紫砂壶嘴吐着袅袅白气。
"来得正好。"老人头也不抬,"刚收到大英博物馆柯林斯博士的回信。"
书房里弥漫着檀香的味道。闵家家展开那封航空信笺,牛津大学的笺头下是一行行工整的英文。林海用放大镜指着其中一段:"他愿意提供1875年英国拍卖行的原始档案。"
林雪捧着相册走过来:"这是爹收藏的圆明园老照片,能对应上不少流失文物。"
三人头碰头地翻看发黄的相册。当阳光移到博古架上的珐琅钟时,闵家家突然首起腰:"有了!给老朝奉那批以假乱真的上出生证明"
他指着相册里一座青铜觚的照片:"这件在大英博物馆东方馆,但我们手里有件器型纹饰九成相似的。"手指移到另一页的官窑碗,"这套十二件的月白釉,故宫只有九件..."
林海的老花镜片上闪过一道光:"你的意思是..."
"做旧档案。"闵家家从书柜取出一本《近代中国文物海外流失录》,"把这些都说成是当年流失的姊妹件,然后我们拍卖回来的。"
林雪突然倒吸一口气:"可这...算不算走私?"
"走正规报关程序。"林海推了推眼镜,"以海外回流文物名义申报,只是..."老人压低声音,"要给它们编个圆满的前世今生。"
接下来的半个月,藏宝阁二楼彻夜亮着灯。张老大西兄弟轮流在门外值守,连送饭的伙计都要经过三道检查。
闵家家伏在案前,用老式打字机敲打英文文件。林雪对照着《大英博物馆馆藏目录》编造收藏历史,林海则用特制药剂处理纸张做旧。
"这件嘉靖五彩鱼藻纹盖罐。"林海戴着白手套,轻轻展开刚"出土"的1932年伦敦拍卖目录,"要说是端方旧藏,1912年被英国人霍华德购得..."
闵家家把一枚泛黄的收藏贴小心贴在罐底:"霍华德的后人去年刚捐了一批瓷器给大英博物馆,柯林斯证实过。"
林雪对照着老照片调整瓷器的摆放角度:"还得做套X光片,证明修复痕迹与馆藏的那件吻合。"
夜深人静时,闵家家独自在库房清点。他抚过一件件即将"镀金"的古董,像将军检阅即将出征的士兵。月光透过窗棂,在钧窑海棠式花盆上投下斑驳光影,釉色里的窑变红宛如鲜血。
院墙外,张老大低声对三个兄弟说:"明儿起,轮流去邮局盯着国际信件。"葡萄架的影子在地上摇晃,仿佛无数只欲言又止的手。
第二天早上张老西己经蹲在邮局门口抽完了第三支烟。当那个系着绿领带的邮差出现时,他立刻掐灭烟头,从怀里摸出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加急国际挂号。"张老西压低声音,"伦敦的。"
邮差掂了掂分量,绿领带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要回执?"
"要。"张老西的余光扫过街角,那里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己经跟了他三天。
"外事办刚来电话,说英国来的学者要找您。"李姐喊道。
林海和女婿交换了个眼神。老人笑呵呵地迎上去:"可是大英博物馆的柯林斯博士?"
柯林斯的手指停在一张泛黄的照片上。画面里,模糊的博古架上隐约可见几件瓷器轮廓。"这太珍贵了!"他的中文突然流利起来,"可以作为我们合作研究的重要物证。"
闵家家微笑着递过一份合同:"如果博士愿意担任这批文物回流的鉴定顾问..."
英国人的眼睛扫过酬金数字时明显亮了一下:"当然,学术无国界嘛。"
藏宝阁后院的地窖里,昏黄的灯泡在头顶摇晃。闵家家戴着橡胶手套,正用细毛刷清理一件"乾隆珐琅彩杏林春燕图碗"的底款。林雪在一旁对照着大英博物馆提供的档案照片,不时用软尺测量尺寸。
"这里不对。"她突然指着碗沿一处釉色,"真品的燕尾羽毛是七根,我们做了八根。"
闵家家放下碗,从工作台下取出激光雕刻机:"改。"机器嗡鸣中,他突然抬头,"张老三呢?"
"在门口盯梢。"林雪递过一杯浓茶,"文物局的人这周来了两次。"
茶水的热气在镜片上凝成白雾。闵家家,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地窖角落里堆着二十三个己经"镀金"完成的木箱,每个都贴着泛黄的英文标签和火漆封印。
"第一阶段完成。"他握紧妻子冰凉的手,"接下来要让它们在伦敦拍出天价,再'荣归故里'。"
街对面的电话亭里,鸭舌帽男子正对着话筒急切地说着什么。张老西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军靴踏在落叶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