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军连夜把粮草全部运到了城外,浙昆城内群龙无首,军心混乱,因为一直抓不到刺客和乱民,所有人都惶恐不安,尤其是剩下的几名小将。而就在他们风声鹤唳,慌乱之时,城外传来的消息让他们彻底丧失了军心──被转移到城外的粮草在日的晚上被烧。谁都想不到,有个孩子躲在粮车的底下,跟著粮草一起进入了屯粮的地方。天干物燥,一件浸满了油的衣裳,就可以烧毁整个粮仓。
骑在偷来的马上,林昊紧紧抱著马脖子,依照脑中记下的地图赶往薛杨。他不怕危险,不怕苦,但他绝对不会再与父王分开,绝对不再听父王的话。
入秋的寒风吹在衣衫单薄的林昊身上,他一路未停,背著父王给他的木剑、皇伯送的青刚、还有在白军那里偷来的弓箭和匕首,他要绕到薛杨外,魏国的万大军那里。
北历一月,在满月刚刚出现时,林俊才陆续收到了边关的战报。
“守将被刺、粮草被烧,西坝粮草被烧,白军撤出。”
“报~~霍将军率军攻入燕国国都青城,畜军撤军返燕,霍将军已退守槐屏,槐屏安矣。”
“报~~车将军带兵攻入黑国,王将军率宜元的万兵马与车将军里应外合,攻入黑国,黑国大乱,绵州、谡阳的黑军退兵。”
日後,白隆国又收到边关传来的一道振奋人心的消息。不再被围困的林震天派出万兵马支援洛北和关眦,收回浙昆和西坝。洛北关眦暂时安全。
“啪!”
一掌击在桌上,林震天怒瞪手中皇兄派人送来的信,在他正想著如何击退魏军的时候,这个家夥竟然告诉他,他的宝贝儿子不见了。
“王爷?”军师王璞秋问。
把信撕了个粉碎,林震天狠狠道:“传我的令!明日辰时,本王要与魏军决一死战!”
“王爷!万万不可!”王璞秋急道,“王爷刚刚派出万兵马前往洛北和关眦,目前薛杨仅剩下万兵马,魏国虽损失惨重,但仍有多万兵马,此时万万不是出兵的时机,一定要等到洛北和关眦的白军撤军。”
“不等了!”林震天吼道,“昊儿不见了!偷袭浙昆和西坝的人一定是他!他一定会去找对面的魏军,再等下去,我儿子就没了。出兵!”
“……”王璞秋大惊。
林昊!你最好祈祷父王猜错了,不然……林震天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鬓角的头发一夜白了许多。
魏国驻扎的营地边上,一个孩子已经在草丛里趴了两天了。渴了,他就舔清晨草叶上的露水,饿了就摘野菜吃。就是这些人让他无法与父王在一起,他要帮父王,他要让父王再也没有借口把他一个人留在京城。
又是深夜,但不同於浙昆的死寂和西坝的戒备,这晚的薛杨格外的让人心焦。明日就要与魏军决一死战了,对於岁起就征战在边关的神武大将军来说,这一决定无疑是鲁莽不智的。但对於岁丧母,岁被父皇赶到边关的林震天来说,儿子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他不能失去儿子。
“王爷,大战在即,您该去睡一会儿。小昊比同龄的孩子懂事百倍,他不会让自己涉险,让您担心的。”
和林震天同样睡不著的王璞秋劝道。
伏在案几上,林震天考虑明日的阵法及可能遇到的状况,脑袋里时不时想到儿子,想到儿子可能到哪了,想儿子是否已经到了对面。
“从西坝到薛杨若是骑马最多仅需两天的功夫。西坝粮草被烧已过了天。昊儿绝不会从西坝一路走到薛杨……他会想办法找到马匹,然後到薛杨……”
想著想著,林震天自言自语道。
“小昊为何不会去洛北或关眦?”王璞秋疑惑,为何王爷认定小昊会到薛杨。
林震天看都不看他,毫不犹豫地说:“昊儿不会从浙昆到西坝,再返回到浙昆去洛北和关眦。而且我在薛杨,他必定会到薛杨。”林震天痛恨自己这般了解儿子,“昊儿一定已经到了薛杨!他竟然敢不来找父王!”
他又开始在屋子里急得踱步,从绛丹到薛杨,儿子吃了多少苦?林震天恨不得丢下著几万大军,出去找儿子。
“王爷,若小昊真的已经到了薛杨,您乱了阵脚只会让小昊更危险。”
林震天停了下来,看向王璞秋,然後狠狠搓了搓脸,回到案几旁:“你说地对。若薛杨失守,昊儿更不会来找我。甫丘,魏军虽远多於我军,可他的粮草却不像我军那样充足,他们拖不起。甫丘,我打算今晚带人去烧魏军的粮草。明日双方交战,魏军绝对想不到我今晚会夜袭。”
“王爷!”王璞秋站了起来,“属下绝不许你亲自去,明日就要开战了,属下不能让王爷在这个时候去冒险。”
“甫丘,你别劝我了,我主意已定,叫陌谦来。”
“王爷。”
“快去快去。”
林震天挥手赶人,他已经向魏军派了战帖,若今晚能成功,明日魏国的士气定会大落,这一战,为了他和儿子,他必须赢。
大战前夕,魏国大将军袁迟正的军帐内同样烛火闪烁。几位副将都在帐内,商讨明日的阵仗。
“大将军,林震天突然向我军宣战,看来白隆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大将军,畜国、黑国撤军,白国也退守,形式於我不利。我军人马远多於北军,这一战可谓是林震天送来的机会。”
“大将军,请允许末将明日与林震天对战。”
“大将军……”
面对明日的决战,已经连续多日攻城无果的副将们各个想上场杀个痛快。大将军袁迟正则拧眉沈思,国主想方设法同黑国、白国达成协议,突袭白隆,眼看战况向著当初的预想进行,突然间黑国和白国撤军,畜国也被逼了回去,魏国一时间进退两难。不过这只是暂时,林震天不准备死守,说明白隆已经无可调之兵了。
“增加粮仓的守魏,谨防北军偷袭。”
西坝和浙昆的白军就是因为粮草被烧,而处於了被动。
“是,大将军。”
“今晚所有将士们做好迎战的准备,任何人不得私自离队。”
“是。”
“明日大战,要不惜一切代价斩杀林震天。”
“是!”
魏军将领的军帐内,无人能入睡。连日攻城的兵士们在大战前夜和衣而眠,一月的边关寒风萧瑟,照亮整个营地的火把在风中摇曳。了望楼上的魏兵缩著身子巡视周围。一小队人马拉著几车活猪活羊驶进营地。交战前夕,将士们要吃饱了肚子上战场,因为不知能否吃上下一顿。守魏们仔细查看了一下车马,发现并无异样,放行。车辆缓缓进入军营,朝最後方的厨房行去。
“快快快,把这些牲口赶到围栏里,马上烧水。”大厨招呼手下的小弟们把牲口卸下车,最後一辆车上的几只羊动了动,但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一个黑影从羊肚子下蹿入了帐篷间昏暗的角落。
压低身体,好不容易混进来的林昊退到离厨房不远的一条小河里,慢慢潜下去。魏军的守备森严,他是个孩子,无法装成魏兵混进来,幸亏遇到送牲口的马车。他先是趁那些人半路歇息时钻到车下,然後在进入营地前趴在羊肚子下,躲过魏兵的检查,不过他一身的羊膻气,很容易暴露。他的运气很好,这附近有条小河。
沿著河道慢慢游到上方,林昊很快地找到了袁迟正的军帐。他在外观察了两天,已经摸清了魏军的情况。对万的魏军来说,只要他们的大将军一死,他们就会乱了阵脚。但袁迟正的军帐在营地的中後方,周围全是守魏,很难靠近。林昊又潜入并不深的河里,忍著刺骨的冰寒慢慢游了下去。
薛杨城墙边上,两千精兵在林震天的带领下悄悄地滑下城墙,向魏军的营地潜去。他们一身轻装黑衣,仅带著匕首和弓箭,从薛杨城外的杂草丛中,慢慢接近敌军。
林震天仅露在外的双眸不时地看向周,希望他那不听话的儿子也许就在其中。除了林震天的亲信外,无人知道他的儿子丢了。而就在刚才,他收到朝弦从洛北捎来的信,洛北和关眦没有儿子的踪迹。
昊儿,你真的想让父王急死吗?为何不来找父王?父王知道你气父王,气父王把你一个人丢在京城,让你和那些小王羔子们在一起。只要你出来,父王答应你,哪怕是死,也绝不再扔下你一个人。
就连最了解林震天的王璞秋都不清畜林震天的心里有多麽地著急。今夜林震天会决定到敌营烧粮草,目的是为了找儿子,他有预感,他的儿子就在这里。如果让林震天选择,他会带著儿子和麒远离白隆,到个谁都找不到他们的地方隐居。白隆不是他的国家,而是他最恨的地方。
营地里飘出浓浓的肉香,疲倦的兵士们来了精神。大厨先让手下把最好的几块肉给将军们送去,然後再一锅锅地抬到营地里。看守粮仓的守魏们轮流吃肉,在寒冷的夜晚喝一碗热呼呼的肉汤,真是万分幸福。
林震天和手下们躲在远处看著魏军在营地里吃肉,他观察著粮仓边的守魏,打了个手势,慢慢匍匐著靠近。在快接近营地边缘的时候,林震天拿过弓箭,瞄准了一个正背对著他喝汤的副官。
“嗖”地一声,箭破空而去。
“有袭兵!小心!”
“在那边!”
“注意粮草!”
几千名魏军朝林震天的方向追了过去,林震天带著部下快速向後跑,引出魏军。而另一边,由其他人带领的一千兵士翻过围篱,直奔粮仓而去。
“出了何事?”
听到喊声的袁迟正从军帐中走出来问。
“将军,有人偷袭。”
“偷袭?”袁迟正看著不远处亮光的地方,马上道,“小心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大将军!有人放火烧马厩!几名守魏受伤,跑了几匹马!”
这时,一名士兵跑上前禀报。袁迟正一听,急忙喊:“他们的目的是马匹,马上派人前去!”
“是,大将军!”
“大将军让我们去马厩!”那名报信的士兵突然跑远一声大喊,正向粮仓跑的士兵们纷纷转向去马厩。
袁迟正一听,猛然看向那名陌生的兵士。
“把那个人拿下!”
就在众人寻找大将军让他们捉拿的人时,远处的粮仓发出“轰”地一声巨响,蹿起的火焰想空中飞舞後落下。
“粮仓著火了!快拿水!”
又有人大叫,袁迟正明白过来,敌人是声东击西。
“马上封锁大营,不许任何人逃出!左右都魏,各率领千人追剿敌军!”
袁迟正冷静地吩咐下去,并上马。一边指挥人去粮仓灭火,一边安抚军心。
就在魏军的军营混乱之际,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孩子端著一碗肉汤明目张胆地在来回奔跑地士兵之间穿梭。没有人注意到他,或者说,没有人有空去注意这个又脏又湿的孩子,只当他是厨房派出的人。孩子朝正中央指挥的袁大将军一步步走去,快抵达时,他躲进了军帐边的角落里,扔下汤碗,爬上了军帐。
远处的厮杀声越来越模糊,林震天带著兵士们化整为零,散逃脱。而就在他摆脱追兵逃到一处山坡上时,胸口处突然涌上的一股强烈感觉,迫使他回头向火光冲天的魏军大营看去,那一眼,他只觉全身冰凉。
“昊儿!!”
林昊压低身子盯著骑在马上指挥的袁迟正。魏军营地突然出现的骚乱给了他机会,虽然没有看到父王,但他知道一定是父王派的人,父王和他想到了一起。父王已经成功了,他要彻底断了魏军进犯的可能。
袁迟正的身边有名守魏,几小队人马在他面前跑过,没有人注意到帐篷顶部有何异样。一点一点的滑下去,林昊在抵达帐篷边缘的时候,猛然蹿起,用力跳了下去,落在了袁迟正的马边。
“大将军!”
“嘶……”
周围的兵士们看到一个孩子突然落下,一时间惊愕万分,但当他们看到那孩子的手上拿著匕首时,急忙蜂拥而上。而袁迟正的马受到惊吓,立了起来,把没有准备的他从马上摔了下来,落下的马蹄一脚踩在了他的左臂上。
“保护大将军!”
“杀了那个孩子!”
眼看大将军受伤,兵士们大喊,一部分人把袁迟正从马腿下拖出来,护著他向後退,另一部分人举刀砍向突然出现的孩子。
林昊跃起滚到一旁,躲开落下的刀锋,在这短短的一瞬,他看到摔伤的袁迟正向帐篷里退。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杀掉袁迟正。
遮住他右眼的黑布在翻滚中掉了,那双异色的眸子在火光的映照中格外慑人,让人心惊。林昊犹如一只凶猛的小兽,不惧身边落下的刀剑,在空隙中奔进,冲向袁迟正。
“昊儿!!!”
那个跳下来的小小身影一定是他的儿子!林震天疯了一般向魏军的营地奔去。他已顾不上自己会不会死,他只知道要杀掉每一个阻挡他的人,他的儿子在前面!其他逃出来的士兵们毫不迟疑地跟著他杀了回去,而追杀他们的魏军在察觉到营地出现异状後,急忙往回撤。
袁迟正心惊地看著那个离他越来越近的孩子,那只红色的眸子里只有一个信念,杀掉他!他被那双眸子震慑住了,忘了左臂的疼痛,忘了抽出腰间的长剑。
“保护大将军!快杀掉那个孩子!”
副将们大声喊,他们从未如此焦急过,几百个人竟无一人能杀死那个孩子。而那个孩子的身上刀口越来越多,他却好似根本不怕疼,他们不相信那是个孩子,那根本就是个天生体型幼小的杀手。
一只箭从远处射来,“噗”地一声刺入那副弱小的身体里。林昊闷哼了一声,趁众人以为他会停下时,他突然压低身体,从前方两人的中间穿了过去。
“大将军!”
“碰当!”
在性命攸关的危及时刻,袁迟正拔出长剑挡住了刺向他腹部的匕首。说时迟那时快,几柄长矛朝林昊的背部刺去。就在他们以为这次能杀掉这个可怕的“孩子”时,那人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纵身高高跃起,在众人因他那双骇人的眸子而发出的惊呼声中,他攀到袁迟正的右肩上,举起匕首。
“大将军!”
一把剑深深的刺入林昊的左肩部,而林昊手中的匕首隔著袁迟正的手刺入了他的胸口。猩红的血水从袁迟正的手指缝中冒出,左臂受伤的他在危机的时刻用手护住心脉,可匕首仍然刺入了心窝。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那个刺伤林昊的副将。
左肩被刺,林昊无力拔出匕首再补上一刀,他向後撤出被剑刺穿的身子,右手拔下袁迟正头上的发簪大力刺入他的颈窝,接著趁众人片刻的震惊,他从袁迟正身上跳下飞奔而出。
魏军的军营轰地炸开了,无数的箭矢射向那个奔跑的孩子,骑兵们在後追赶那个刺杀他们大将军的妖孩。从他跳下帐篷,到重伤袁迟正不过短短的几顺间,却震慑了所有看到他的魏国将领。若林昊只是一个普通的杀手,今夜他也许无法得手,但他却只是一个瘦小的孩子,所以才更让人失了冷静,包括袁迟正在内。
魏国的军营内,一个黑色的小小身影在箭雨中飞奔,似乎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停下,似乎没有任何人能拦下他。
林昊不知自己身上中了几箭,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死,他还没有见到父王。凭著耳边传来的风声躲过致命的弓箭,林昊小心护住自己的双腿,只要还能跑,他就能跑出去。快点,再快点,他还没有见到父王。
身後传来骚乱,林昊无暇回头,只要一直向前跑,他就能见到父王。有人在追他,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林昊强撑著所剩不多的体力快速地奔跑,他已经跑出了敌营,快要跑到父王那里了。
林震天顾不上管身後和敌军厮杀的士兵,他杀死挡在他面前的敌人,抢过一匹马。他的儿子身上插著箭,浑身是伤,却仍在跑,他明白是什麽支撑著儿子不停地跑。可他不能喊,万一儿子停下来,也许下一刻就会被其他的弓箭射穿他的小小身子。
“杀死魏军!攻入上津!”
“白隆的将士们,把魏军赶回上津!”
“保护王爷,将士们上啊!”
震耳欲聋的喊声从面方传来,轰隆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带给了林震天希望,他听到了朝弦的声音,听到了王璞秋的声音,听到了陌谦的声音。
“王羔子们,怎麽才来。”林震天快哭了,他冲前方那个脚步慢下来却仍在跑的人大喊,“昊儿!父王在这儿,昊儿!昊儿!!”
“咚咚!”
林昊连翻了两下,摔倒在地上,当北军出现的那刻,他体内的最後一丝力气也消失殆尽。
“昊儿!!!”
父王……父王在这里……林昊想抬起头,却只看到了无尽的黑暗。
“昊儿!!!!”
顾不上拉马缰,直接从马上跌下来,林震天连滚带爬地奔到满身是血的儿子身边。趴在儿子小小的身子旁边,林震天浑身颤抖地大喊:“昊儿!是父王!是父王!昊儿,别丢下父王,昊儿,快睁开眼睛看看父王,昊儿,昊儿!”他甚至不敢去碰儿子,看著奄奄一息的儿子,林震天濒临绝望,他从未想过和儿子再见竟会是这种方式。
“王爷,快带小昊回城!”
骑马赶过来的王璞秋下马急急道,林震天慌乱地看了他一眼,先是呆傻,然後扯过王璞秋手中的马缰,单手小心托起儿子快速上马,向城内奔去。把提前到来的大战抛到了一边,他的儿子是他的命!
看著远去的王爷,王璞秋不断地庆幸,庆幸他们来的还是时候。回头看去,虽不知小昊做了什麽,但此刻早已溃不成军的魏军已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一场征战,白隆险中得胜。
北军连夜趁胜追击,似乎真的要攻进魏国国都上津,而城内,林震天这个神武大将军,却因儿子的生死未卜,而处在发疯的边缘。
林震天的屋子里,名军医奋力地和阎王抢人。林昊的伤势极重,若不是抱著要回去见父王的念头,他早已倒下了。薛杨的将领们都清畜,王爷的爱子是个眸子吓人,沈默少言却非常聪慧勇敢的孩子,而这回,他们对这个孩子又有了新的认知。
和魏军的这一仗打得极为漂亮,袁迟正生死不明,魏军毫无抵抗之力。可林震天却什麽都不关心,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看著军医们处理儿子身上的伤口;听著军医们商量如何保住儿子的命;盯著儿子身上的不断冒出的血;盯著儿子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不停地闪过。
“传我的令。”
“王爷。”
“屠城。”
“王爷?”
“攻下的所有魏国城池,全部屠城。”
“……是,王爷。”
这一夜,薛杨城无人入睡。薛杨的万兵马以破竹之势攻入魏国境内。魏国完全没有料到薛杨有反击之力,边关诸城仓皇应战,却已是来不及了。
而在薛杨西白角北军军营的一间屋子内,忙碌了一宿的军医们刚刚离开,坐在床边的人在下无人之际,才显露出了心底的伤痛。
“昊儿……你不要父王了?……你要丢下父王了?”
林震天小心握著儿子的手,低声痛哭。
“王爷……属下无能,一切……只能听天意了。圣儿殿下的心肺俱损,能撑到现在,已属不易。”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林震天始终保持的平静在所有人都退下後全数宣泄了出来。他没有拿那些军医们泄恨,甚至只是挥手让他们退下,让他能和儿子单独地待著。他不是不恨,而他更多的却是恨自己。
“昊儿,父王答应你,绝不再丢下你一人,昊儿,醒来看看父王……”
林震天哀哀欲绝,他的昊儿,他的儿子,如今冰冷冷地躺在他面前,教他情何以堪。
“昊儿……”把儿子瘦小的身体抱在身上,林震天只觉有人在拿刀剜他心口的肉,“昊儿……是父王啊……昊儿,咱爷俩不是说好了?说好这一辈子都不分开,咱俩就在边关,自在地过活……昊儿……怪父王,父王不该把你一人留在京里。”
“昊儿,你可以不理父王,可以气父王,但你别不看父王……昊儿……父王最喜欢昊儿的眼睛,最喜欢……”
富诡蹲在门口掉泪,跟了王爷几年,他最清畜王爷对圣儿的心。王爷是拿圣儿当最宝贝的儿子来宠,来疼的。王爷的那一声声悲泣,听得人心碎。
“天老爷,您开开眼吧。主子他够苦的了,您别带走圣儿……富诡求您了,您开开眼吧。”
富诡跪在地上磕头祈求,屋内的哭声压抑而悲痛。
父王……
在无际的黑暗里,林昊听到了父王的哭声。父王怎麽会哭?他从未见到过。
父王……
“昊儿,洛诚那个小兔崽子在宫里欺负你了,父王知道,等父王回京了,一定给你报仇。谁都不能欺负我的昊儿。”
拿被子把浑身缠满白布的儿子包严实了,林震天轻轻摇晃儿子。刚捡回儿子那会儿,他跟部下的媳妇学如何带孩子,最喜欢的就是这麽摇儿子,看他盯著自己慢慢睡去。
“唔……昊儿,”悲痛难抑的林震天把儿子裹进自己的衣衫内,“昊儿……你喜欢三门?父王一定找遍天下名医治他的病。昊儿,你睁开眼看看父王啊……昊儿……”
父王……
“昊儿,昊儿,父王的昊儿……父王求你了,别丢下父王,别丢下……父王……”
那些愚人惧怕这绝世无双的异色珠宝,可这是他的一切,他的仅有。
“昊儿……”林震天抱著沈睡不醒的儿子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要他如何接受儿子会在他的怀里死去。是魏国、黑国、白国、畜国杀了他的儿子,血债血偿!
父王……林昊在黑暗中沈浮,远远的,他看到一名白衣男子向他走来,当那人渐渐走近後,他看到那人的眸子,如琉璃般色闪耀。那人走到他面前,抬手覆上他的额头。
“就到这世为止吧。”
北历一月,北军攻破魏国锦德、横林、赤洲,屠城日。锦德、横林、赤洲一时间成为人间炼狱。而北军又接到林震天的命令,继续进攻魏国,所过之处,一片肃杀。
魏国此次倾举国之兵攻打薛杨,袁迟正所领的万兵马溃不成军,魏国毫无抵抗之力。一月,魏国国君广尧禹派人向绛丹送出议和信。
站在露台上,林俊才遥看整个皇宫,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下,身後,韩元担心地凝视著他。边关大捷,可他却闻到了腥风血雨。
“昊儿之事……朕难辞其咎。韩元,朕知震有多宠爱昊儿,可朕却不知……震对昊儿,却是疼到了骨子里。怕是亲子,也未必能得到他如此的疼爱。”
屠城,连他都被震所表现出的愤怒而感到胆寒,震不是那种随便让人窥视其心之人,如今,他把自己的愤怒明明白白地表示了出来,却是这般的……
“韩元,若昊儿真的走了,朕不敢想震会变成何等模样。”
白隆的脱困,那孩子功不可没,也许老天都对他有了惧意,要早早把他收回天朝。
林昊屋内的露台上,林俊才顶著初冬的寒风,祈求上苍放过那个孩子,放过,他的兄弟。
一月,当北军攻下魏国的凡丹时,久为露面的林震天怀抱“熟睡”的儿子,骑著马出现在军中。双鬓斑白的他,双眼深陷,满布血丝,多日未刮的胡须令他看上去憔悴异常。可他眼中的凶煞,唇角的嗜血,让人望而生畏,无法把他与过去的那个亲和爽朗的王爷相提并论。
“王爷,您怎麽把小昊带来了。”朝弦小心地上前,心中忐忑。
“俘了多少人?”下马,林震天左手抱著儿子,右手提著大刀。
“王爷,”和朝弦在一起的王璞秋看出了林震天的不对劲,朝附近的几名副将使了个眼色,道,“这次共俘获魏军一万人,属下已派人把他们带走了。”
“在哪。”握紧大刀,林震天问。
“王爷,”王璞秋慢慢靠近,“您先带小昊到营帐里,外面风大,小昊受伤了,若再受了风寒,可就糟了。”
“风寒……”林震天的眸子闪了闪,急忙丢下刀,拉过披风把儿子裹紧,“昊儿,你冷了吧。都怪父王,只顾著来找那些王蛋给你报仇了,忘了你会冷。”
朝弦和王璞秋见状心惊,王爷的这副样子怎麽看,怎麽不对劲啊。
“王璞秋。”
“……啊,属下在。”
林震天解下披风,把儿子包好,郑重地交给王璞秋,眸子却一直盯在儿子苍白的脸上。
“你先带小昊过去,不得有任何闪失!”
“王爷,您一路劳累,不如您带小昊先回去歇会儿。有何事,都交给属下吧。”
王璞秋小心接过,试著安抚。
林震天的眉紧了紧,他轻轻吻了下儿子的脸,哑道:“甫丘……你代我看好小昊,我得做点什麽,不然,我真的要疯了。”
听到这句话的人全都双目大睁,他们退後两步,让开道。王璞秋点了点头,抱紧怀里轻得没分量的人,低道:“王爷,小昊还活著呢,您可不能放了希望。您去出气吧,属下会守好小昊。”
舔舔干裂的唇,林震天捡起大刀,看了儿子一眼,转身喊过一名副将。除非儿子醒了,否则,他会一路屠到上津!
个时辰後,林震天一身是血的出现在营帐内。他的刀上,血水顺著刀刃往下滴,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从阎罗殿里出来的一样,就连屠红了眼的副将们都不敢靠近。
“昊儿呢?”
把刀丢到一旁,林震天问目露心慌的王璞秋。
王璞秋咽了咽口水,干著嗓子道:“在……在我的帐子里。”说完,赶忙侧身避开罗刹,带路。
“让人给我抬水,我要沐浴。”
“是,王爷。”
进入王璞秋的帐子,林震天脱下一身血衣。进来後,他就直盯著床上的人。
把自己洗干净了,又点了熏香,林震天上床把儿子抱进怀里。总是热乎乎的小身子,如今冰冰凉凉的。林震天没有探儿子的鼻息,也不摸儿子的脉搏。哪怕儿子已经死了,他也要把儿子带在身边,这是他曾答应过儿子的。
“昊儿,昊儿,昊儿……”
抱著儿子不停地低唤,林震天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做什麽,在何处了。从他抱回儿子,儿子只要醒著,只要他在,儿子的眸子里就只有他,就只是他。可现在,他再也无法在儿子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林震天不是快疯了,他已经疯了。
父王……
心里喊著父王,林昊想睁开眼睛,却没有一丝力气。父王,父王,父王……
“父……”
痛苦不堪的林震天沈浸在与儿子的回忆中,没有听到这一声极其微弱的声音。
“殿下!殿下!”
刘隆仓皇失措,满脸泪水的从外跑进来。
“刘隆?”
半躺在床上的林三门急忙坐起来,正服侍他喝药的赤丹也站了起来。
“殿下……”刘隆跪在床边,哭喊道,“奴才,奴才刚才听人说,说……”刘隆的声音陡然上升,“主子他,主子他重伤……命在旦夕……”
“什麽?”
“主子!!”
药碗从林三门手中掉了下去,乌黑的药汁洒在床褥和地台上。赤丹当即傻了,手上的托盘“光当”一声,掉了。
“墨……昊天……昊天……”
林三门难受地捂著胸口,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殿下,殿下!”
刘隆扑上去扶住倒向床边的林三门,赤丹傻傻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嘴里喊著:“主子,主子。”早已哭成了泪人。
“昊天……啊啊!!!”紧紧揪著刘隆的衣衫,林三门大叫起来,“昊天!昊天!”
“殿下!”屋外的宫女和李嬷嬷听到他的喊声匆忙跑了进来,却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昊天!”林三门使劲摇头,边叫边哭,哭得声嘶力竭。
“殿下,殿下。”刘隆吓坏了,他哭著抱紧林三门。
“昊天……咳咳咳……”
“殿下!”
“殿下!”
鸢园,林三门在得知林昊出事的消息後,心疾复发,而这次,他没有和前几次那样,险些去见了阎王,他比任何一次的求生欲望都强烈。
昊天……你说会回来找我的,我等你……
有震王圣儿林昊,年仅岁,凭一己之力刺杀白国副将,烧毁白国粮草,迫使白国从西坝和浙昆撤兵。後,重伤魏国大将军袁迟正,得以使白隆重创魏国万大军。而他留给皇上林俊才的那封信,更是打乱了畜国与黑国的趁机攻占白隆的计划。
没有人相信,这些是一个岁的孩子能做到的,所有人都认为这不过是以讹传讹的杜撰而已,是白隆为自己的好运道找的托词。很多人,尤其畜国、黑国和白国,对此更是嗤之以鼻。而当魏国传出消息,袁迟正确实险些被犹如孩童般的杀手刺杀後,各种传言纷纷而出。
可无论传言是怎样的,林帝的後宫却因边关送来的消息而变得格外沈静。尤其是皇後苟氏与张妃。而比他们更沈静的是想过苟羽坤与太尉马有才。
主和的马有才在战事开始之後,一直处於苟羽坤之下,似乎林帝也对他先前的主张颇为不满,常在一些琐事上斥责他,更是连张妃的寝宫都不去了。可苟羽坤并未因此而得意忘形,因为太子的几句话,让林帝把皇後狠狠训斥了一番,说她教子无方,辜负圣意,收回了皇後手上一半的权利,交给了赵妃及不久前刚被升为贵妃的梦飞。
林洛诚其实也没说什麽,按著他与林昊的“交情”,听闻对方重伤,快死了,趁机幸灾乐祸一下,并不为过。但传到林帝耳朵里,这却是大不韪。
相比下来,後宫的妃子们受益最多的是梦飞。林三门伤心过度心疾复发的日,林俊才下旨,封梦飞为贵妃。
宫里娘娘的地位似乎因著林昊而发生了变化,有人希望他早日死去,有人则希望他能挺过来。
但不管宫里如何,对某个人来说,怀里的那个人,才是他在乎的,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