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肯定是他看错了。
周永福又伸长脖子往屋里张望,试图找到除了陆铮之外的其他男人。
然而很可惜,并没有。
屋里除了季听言便只有陆铮一人,显然他就是那位首长。
周永福咽了口唾沫,脸上肌肉不自觉发颤,他双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但心里慌得厉害,脚下一滑又重重跌回去,灰头土脸的,别提多狼狈。
季大山和李春丽见他坐在门口,连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周大夫,怎么坐地上来了,来,快起来。”
周永福是村里那位老郎中的关门弟子,老郎中死了之后他就继承了老郎中的位置,成了村里的唯一的大夫,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得找他看。
除了人,大小牲口出了毛病也得麻烦人家。
因而村里人都对他很客气,手头宽裕的就隔三差五送点东西,自家种的菜、蒸的馒头、烙的饼什么的,手头没钱的就多说几句好话,把人捧着点,哄着点。
季大山两口子就属于第二种。
两人把腿脚发软的周永福搀起来,又忙不迭地把他衣裳上沾的土拍掉,赔着笑脸。
“周大夫,都怪俺家这地不平,没摔到哪儿吧?”
周永福摇摇头,忙说:“没什么。”
换作平时,他才不可能这么好说话,非得趁机发一通脾气,再讹他们一顿晚饭、一瓶好酒不可。
但眼下他哪敢啊,连忙抱着药箱往屋里走,小心翼翼叫了一声:“陆、陆首长。”
说话时他恨不能把头低到地上,生怕陆铮看到他的脸把他认出他。
他更希望陆铮贵人多忘事,把那天的事儿忘了干净,再把他当成一个屁给放了。
周永福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没做停留,很快又收了回去。
紧跟着是男人发沉的声音,含着担忧:“周大夫,麻烦你看看她的伤,她很疼。”
床上的女人正是季听言,她紧闭着眼睛,一张脸透出没有生机的白,额头沁出密实的冷汗。
周永福很高兴,因为陆铮好像并没有要为难自己的意思,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心说陆铮是多么大的人物,哪可能把他放在心上。
更何况他那天得罪的人是季听言,又不是陆铮,陆铮才犯不着记恨他。
想通以后,周永福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走到床前,作势要掀开季听言身上的被子。
谁知陆铮却拦住他,皱着浓黑的眉:“你干嘛?”
“我要给她把脉啊,首长同志。”
陆铮没说话,他把被子掀开一个角,把季听言细瘦的手臂露出来,让周永福把。
周永福一边把脉,一边在心里琢磨来琢磨去。
真奇怪,季听言的爹娘不就在后头站着呢吗,这两人不来照看自己闺女,反而是陆铮守在床头?
两口子真不会做人做事,有手有脚的,还非要麻烦首长同志,也不怕把人给得罪了……
他正犯着嘀咕呢,忽然听到陆铮开了口,他道:“季听言对我有救命之恩。”
周永福显然惊了一跳:“啊?救……救命之恩吗?”
陆铮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话是说给他听的,但又不止给他一个人。
“所以,还请周大夫尽心尽力,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心里不会好过。”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他心里不好过,旁人也别想好过。
尤其是把季听言打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季大山,以及拖延时间,迟迟不来给伤者看病的周永福。
被警告的两人脸色同时一变,几乎异口同声道:
“首长同志您放心,我肯定使出浑身本事,保证把您的救命恩人看好!”
“周大夫,算我求你了,你可一定要救救我闺女啊!”
季大山装模作样抹了一把眼泪,假惺惺道:“都怪我,都怪我下手太重,但打在儿身,痛在爹心,我这心里也在滴血啊……”
李春丽连忙扶住他,配合他演一出父女情深的戏码:“大山啊,你也别太自责了,咱们听言是好孩子,她能理解你的苦心,肯定不会怪你的,陆同志也是明事理的人,不会怨咱们的……”
说完,两口子偷着眼去看陆铮的脸色,谁知人家根本没正眼瞅他们,视线一首落在季听言身上,有点严肃过了头。
周永福从没有这么认真地给谁把过脉,好半天才松开季听言的手,擦了擦脑门上不知何时冒出的汗。
陆铮问:“怎么样?严重吗?”
周永福摆摆手:“是外伤,没伤到骨头和内脏,注意休养,配合着用点活血化瘀的药就成。”
听见这话,季大山松了一大口气。
陆铮眉头仍然皱着,说:“她疼得很厉害,有没有什么办法?”
“这个嘛……”
周永福在药箱里翻了翻,翻出两小瓶药来:“我这里有两种消炎止疼的药片,一个贵点,三块钱一瓶,见效快,一个便宜些,八毛钱一瓶,效果就没那么好,但胜在便宜……”
话还没说完,李春丽就赶忙开口道:“要八毛的!”
见陆铮和周永福都盯着自己,李春丽大言不惭道:“贵贱还不是一样用吗?差不了多少的。”
再说了,家里本来就没有多少钱,热水瓶坏了她都舍不得买,每次用热水还得生火去烧,剩的那点钱还得还给大队买猪仔,她哪有闲钱?
这一小瓶子药片就要三块钱,想想她都肉疼得紧,更何况还是花在季听言身上,还不如拿去买热水瓶呢。
越想越心疼,别说三块钱,李春丽连八毛钱都舍不得掏,小声嘟囔道:
“要我说根本不用开药,上次孩他爹腿疼买的止疼药还在,对付吃两片就够了,实在疼就忍着点呗,又不是多金贵的宝贝疙瘩……”
“咳咳。”
季大山推了推她的胳膊,示意她少说两句。
妇道人家就会斤斤计较,叫人听见了丢他的人,让人看不起。
李春丽不仅没收敛,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有本事,那你掏钱给你宝贝闺女买药,别动家里的钱!
季大山瞪了瞪眼睛,不说话了。
他也不想掏钱,八毛钱,够他买小半袋烟叶子了,抽起来不美滋滋的,买个药片吃了当什么?
见季大山两口子这抠搜样,周永福就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给季听言买药了,连忙把药又收回药箱,语气里带着些嘲讽。
“这丫头也是可怜啊,没托生到个富贵人家,没钱也没人疼,只能自己受着了……”
话还没说完,陆铮便开了口:“钱不是问题,给她用效果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