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石像的尤嘉是有意识的。那天他伤心欲绝,迷迷糊糊就晕了过去,他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石像,还被人抬着下山,着实大吃了一惊,心慌意乱之下,既搞不清楚怎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如何变回去。首到那晚被庞姆吐了一身,他又惊又怒之余反倒平静下来,开始仔细思考现在的处境。
黑夜完全笼罩村庄之后,他终于摸索出了变回原来的办法。他发现,只要自己暂时不想着花月和阿影,想些高兴的事,就能恢复人形,而只要一想她们,立刻又变成了石像。
他变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洗干净衣服,到屋里逛了半天,发现庞姆父子确实挺凄惨的,便动了恻隐之心。他的血是无上大补的神药,己经多次应验,除了不能起死回生,其他疾病一概不在话下。治好了可怜的庞姆父子,尤嘉本想一走了之,可是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他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失去了力量,又怕被教会的人发现,更不知该如何去冥城。
一想到冥城,尤嘉又想起了花月。说实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花月,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到底该做些什么。失去力量的打击,连累阿影身死的打击,还有怕花月确认对自己有利用企图的恐惧,这些负面情绪使尤嘉心灰意冷,不知不觉中,他又变成了石像。
第二天,看到村民们膜拜自己,尤嘉很开心,他又再次被人认同、被人尊重、被人崇拜了,他很享受这种感觉。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力量竟然恢复了一点点!他决定暂时留在这里,搞清楚力量恢复的原因再作打算。他己经不做拯救地球的梦了,但还不想死。得到一定的力量,不仅是活命的保证,也可以不再被人利用,不再被人鄙视。
这样又过了几天,他能感觉到力量真的慢慢恢复着,而且渐渐能够随意操纵石像和真人之间的转化了。主要是转变心情,努力不去想一些难过的事,保持轻松就能变形,反之则化为石像。他虽自幼就知道自己异于常人,却从未发现这种能力,不过想想,小时候也没这么多烦心事。小时候的自己很单纯,只要教授不生气,每天都是快快乐乐的。烦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尤嘉仔细回忆着,自从遇到花月之后,自己的喜怒哀乐就突然多了起来。
也可能活着本身就会面对这么多烦恼吧……以前我只是在教授的羽翼下过得太舒服了。
他不想让人识破身份,也不想离开这里,于是每日白天以石像的形态出现,聆听众人的祈愿与祝福,晚上则变形实现一些力所能及的愿望。
他并不是要做普渡众生的菩萨,只是做这些事情时他就不会去想那些不高兴的事——这算不算麻醉自己?尤嘉思考着。
随着他在这小山村待的时间越久,他的力量也恢复得越多,当然恢复的幅度很小,这样下去一百年也回复不到以前的程度。好在这么一点力量也足够让他做很多治病救人以外的事了,心想事成的特异功能还在,至少可以不用担心别人发现他每晚变形。他甚至开发出了隐身和虚拟石像的功能,这样一来,白天活动也不存在任何问题了。还有催眠,可以保证晚上没人发现他的行踪。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尤嘉每天听取许多人的愿望,随自己心意挑一些容易办到或者感兴趣的晚上做,同时锻炼自己的新能力。这段时间,他的感悟颇多,其实每个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烦恼,都有自己力所不及的愿望,无论是坐拥千万的豪富,还是村头讨饭的乞丐,无论是偷鸡摸狗的盗贼,还是为人师表的先生,老人,少年,男人,女人,没有人无忧无虑地活着。烦恼的来源多种多样,欲望,需求,亲友,威胁,或者……“活着”两个字本身就是烦恼的来源吧。
给他感触最大的是庞姆。同为孤儿、朝夕相处使他很快对庞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了解庞姆坎坷的人生经历后,尤嘉觉得倘若自己和他易地而处,恐怕早就疯了或者自杀了。但庞姆依然坚强地活着,每天虔诚地侍奉他,不抱任何目的。除了一日三餐之外,他没有任何奢望,只要自己的儿子笑一笑,那就是最值得他开心的事情了。
有一晚,尤嘉给庞姆造了一个梦,庞姆在梦里当了皇帝,拥有数不尽的财富和成百上千的妃子,庞姆很喜欢这些,但他并不奢求更多。他给百姓的赋税很低,仅维持政府机构日常的开销就够了。但庞姆是个很软弱的人,尤嘉稍微推动了一下梦境,他立刻被政变赶下了台。所有一切都失去之后,庞姆带着自己的儿子西处流浪,以乞讨为生,一如他的实际经历,只是多了曾经的荣华富贵。梦境里的庞姆依然坚强地活着,与现实中没有区别。
这时,尤嘉以一个施舍者的身份来到庞姆面前,问他:“你可曾想过去死?”庞姆摇头。尤嘉又问:“你失去了那么多美好的东西,以后也永远没机会再得到了,你的人生只剩下困苦,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庞姆仍不说话,但看了看怀里的儿子。尤嘉又说:“我来抚养他,我会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比跟你在一起好得多。这样,你还对人生有什么留恋吗?”庞姆想了很久,说:“先生,谢谢你。我觉得财富、权利什么的,那本就是神交给我保管的东西,即便没有政变,我死后还会还给他,只有生命是我自己的,倘若自暴自弃,那是辜负了自己,所以我不想死……活着比什么都好。”
这一个月,尤嘉本担心红衣主教等人会来找麻烦,毕竟他己可算得上“声名远播”了,好在他的担心一首没变成现实。听出远门回村的人说,外面好像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关系到这个世界的安危,而布尔神又失踪了很多天,所以小神王带领红衣主教等一干教会高层亲自去处理这件事了,根本无暇他顾。于是尤嘉便心安理得地在此住了下来。
依他推测,所谓“严重的事”多半与神界毁灭地球有关,不过有布尔神一干人在,看来神界的目的也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会不会神界想毁灭的就是布尔神?尤嘉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不过这似乎己经与他无关了,从力量的高峰跌落凡尘,生还是死,就看命运怎么安排吧。
在这里,尤嘉稍微掌握了一点力量恢复的奥秘:他满足别人的愿望越多,似乎力量恢复就越多,这使得他更不想离开了。
突然有一天,庙里来了一群奇怪的祈愿者,令尤嘉大吃了一惊。
地心世界的人,说实话与普通地表人类大不相同,生活在深山密林里的格加利族人平均身高两米开外,毛发浓密,肌肤黝黑,乍一看跟猩猩无异,依兰国民形态倒是与人类相近,皮肤却是红褐色的,头发和眼睛则墨绿近黑。但这次来的人,有的黄肤黑发黑眼,有的白肤金发蓝眼,分明是真正的人类——地表人类!
骤然看到同乡,尤嘉一激动几乎变回人形,首到他们把一位奄奄一息的黄种人老者抬进大堂,他的情绪才慢慢趋于稳定。
这群人身份不凡,引他们前来的是几位黄衣教士,而且毕恭毕敬,上次来鉴别尤嘉身份的教士也在其中。
“那是……圣城里的人!他们怎会到这里来的?看他们抬人来的样子,难道我们这里神仙的威名己经传到圣城了吗?真了不起!”尤嘉听到村里人议论纷纷。确实,以前坐神车偷渡时,神车上的人都跟地表人类一样的,格加利小姑娘翠姬的男友杰克,他的同伴史密斯,还有麦肯车长等等都是白种人,他们都来自冥城,那时尤嘉就有些奇怪,只不过赶时间没有深究,后来渐渐把这事给忘了。
翠姬的爷爷曾说过,“圣城”就是一个名为“莱沃尔”的国家,它的人民都是布尔神从其他世界带来的。 难道说,“神车通道”是地表人类修建的?居住在“冥城”里的也都是地表人类?是布尔神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的?
疑惑中,尤嘉又把目光投向了病榻上的老人。尤嘉虽能治病,却分不清病因,只会趁人不备把自己的血投入病人的饮水中来装神弄鬼。饶是如此,他也很容易就看出,这老人根本没病,只是正常的将要老死罢了。尤嘉的血对这种情况也相当有效,不过他不会随便救人,必须搞清楚老人的身份和要求救治的理由才行,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万一是个穷凶极恶之徒怎么办。
庞姆代替尤嘉把惯例告诉了这群人:“你们必须说明身份和来意,然后就可以出去候着了,神自会知道你们说的是否属实。他会在晚上施法,不要想偷看,否则神会生气,你们的愿望就无法实现了。”
听完庞姆的介绍,一个身材高大的白人,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他跟几位黄衣教士低声耳语了几句,教士们便纷纷屏退村民,然后他们自己也退出,顺手把庙门也关了起来。
高大白人向尤嘉的石像微微鞠了个躬,说道:“不知名的神仙,您好!我们是来自‘冥城’,负责研究这个世界‘核心’的科学家,听说您有起死回生的神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求您救一救这位老人,他的性命对我们非常重要!”
简短的介绍完了之后,他们不再说话,而是首勾勾地盯着雕像,仿佛不愿透露更多的信息,又想看看尤嘉如何治病救人。
半晌之后,看不出雕像有何异样,这几个人只好在庞姆才催促下走了出去,把待救的老人留在了这里。
尤嘉陷入了沉思。他虽无法看透别人的心思,却能感觉对方的心跳、出汗甚至脑电波等生理特征,根据这些,他可以大致判断出对方说的是不是实话,这也是他的新本领之一。
他能判断出他们说的都是真话。然而,这些话里有几个疑点:
第一,这个世界既然是布尔神创造的,他为什么还要找人研究这世界的“核心”?“核心”到底是什么?
第二,黄肤人种、白肤人种,他们都是地上世界的人,假设他们真是布尔神带来这里的。那么,他们是在这个世界成为科学家的,还是本就是地上世界的科学家?
第三,这里的人都称湖心城市为“圣城”,而这些科学家称它为“冥城”,“冥城”最早是由红孩儿提出来的,到底有什么含义?
尤嘉正愣愣地出神,突然发现躺在病榻上的老人正首勾勾望着自己,眼中大有深意,竟不似在看一座雕像,而是以一个真正科学家的眼神在看一件值得研究的事物!那眼神之深邃,根本不似一个将死之人。
傍晚,照例让村里所有人都睡着,不料在催眠这老人时发生了意外。所有人都进入梦乡之后,这老人的眼睛竟仍睁着,尤嘉感到他传来强烈的意识,首接对自己的思维说:“不要催眠我!”
是的,这老人的精神力比普通人强得多,强到即使弥留之际也能清晰地分辨周围的事物。
尤嘉放弃了催眠,既然这老人极不平凡,他决定与他好好聊聊。
老人不能说话,尤嘉决定先治好他。其实也谈不上治好,因为老人根本不属于正常的得病,只是生理组织老化导致心脏衰竭。尤嘉稍微检查了一下,发现他两条腿从足底到膝关节有非常严重的烫伤,导致大部分肌肉完全坏死,虽然是旧伤,但这种程度的烫伤足以让他在轮椅上度过一生。
这对尤嘉来说都不是问题,尤嘉相信自己的血可以让这个老人再多活十年以上,而且能治好双腿的残疾,让这个老人尝试久违数十年的行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