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在窗外呜咽,卷着沙粒敲打着薄薄的窗棂,发出细碎而固执的声响。
家属院里那几棵白杨在风中摇曳,枝干摩擦的沙沙声,是这片寂静荒原唯一的背景音。
屋内,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温暖宁静。
暖黄色的灯光只点亮了书桌上一角,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不大的空间。
桌上,摊开着姜尔岁那份墨迹未干的报道初稿《戈壁清源夜》,旁边放着郑云朝带回来的、印有“绝密”字样的行动总结副本。
两叠文件并排,像是两个战场无声的对话。
郑云朝己经换下了笔挺的常服,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背心和作训裤,露出线条结实的手臂和肩颈。
眉骨那道疤痕在柔光下显得柔和了些。
他正用一块干净的软布,仔细擦拭着那枚在“鹰巢”行动中获得的个人二等功军功章。
冰凉的金属在他指腹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动作专注而虔诚。
姜尔岁则蜷在双人沙发上,身上裹着一条厚厚的毛毯,膝盖上放着她的旧采访本。
她刚刚快速洗了个热水澡,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披散着,散发着淡淡的皂角清香,驱散了身上残留的戈壁寒气。
她一边用干毛巾擦着发梢,一边翻看着本子上昨夜记录的潦草字迹,偶尔提笔补充几个细节。
后背那道长疤在久坐后传来熟悉的酸胀感,让她不自觉地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军区那边…怎么样?”姜尔岁没有抬头,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和慵懒。
“顺利。”郑云朝言简意赅,将擦拭得锃亮的军功章小心地放回盒子,“首长肯定了联合行动,后续深挖线索的任务也布置了。”
他走到姜尔岁身边,从她手中接过毛巾给她擦拭未干的头发。“提到你拍的那几张照片了,说很有感染力。”
姜尔岁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巴图大叔和联防队员才是主角。没有他们的眼睛,就没有这场‘清源’。”
她拿起桌上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目光落在郑云朝手中的军功章盒子上,“郑云朝,你的勋章……真亮。”
郑云朝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盒子,笑了笑又继续给擦拭她的头发:“比不上你的笔。”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岁岁,昨晚在现场,你的记录很稳。”
他指的是她在枪声和对峙中依旧保持冷静记录的专业素养。
姜尔岁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把毛毯裹得更紧了些。
“冷吗?”郑云朝开口问道。
姜尔岁摇摇头,拉过郑云朝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昨晚的你,真帅……”姜尔岁靠近他,轻轻环上他的腰,“你的指挥也很棒。”
郑云朝嘴角上扬,抱紧她:“彼此彼此……”
姜尔岁笑了起来,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郑云朝轻抚着她的背,随即起来转向厨房。
他从暖水瓶里倒了两杯热水,又从一个罐子里舀了一勺驻地特产的沙枣干放进去。
温热的、带着微甜枣香的水汽氤氲开来。他递到姜尔岁面前,“岁岁,西北干燥,多喝点水。”
“你喂我吗?”姜尔岁眨着眼睛看向他。
郑云朝笑着蹲下来,把杯子递到她嘴边,“温度正好,喝吧。”
姜尔岁眯着眼喝了一口,“真好喝。”说着她又裹紧了一些身上的毯子。
“岁岁,背还疼吗?”郑云朝放下杯子,目光落在她裹着毛毯的后背位置,低声问。
暖气还没完全驱散屋里的寒意,他知道那道伤疤在这样的夜晚更容易不适。
“还好,一点点酸胀。”姜尔岁裹着毯子,“习惯了。倒是你,”她指了指他眉骨的疤痕,“汇报时板着脸,这里绷得那么紧,不累?”
郑云朝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眉骨那道浅痕,仿佛才意识到它的存在。
“习惯了。”他用她的回答,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坐回沙发上,把姜尔岁整个人搂进自己怀抱,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后背那个伤疤的位置。
“郑云朝,”她轻声唤他,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看到你昨晚沉着冷静指挥行动时候……我在想……”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眉骨那道疤痕,“这里,还有这里,”她目光扫过桌上他的军功章和她那份报道初稿……
“还有我们身上这些疤……它们好像都在说,我们守护的东西,值得。”
郑云朝轻拍她后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低头,深邃的眼眸在灯光下凝视着她。
那里面有戈壁的辽阔,有战士的坚毅,也有此刻只对她流露的、如同月下深潭般的温柔。
他低头,轻轻吻了姜尔岁带着茉莉花味的头发。
他粗糙的指腹隔着她的睡衣着那道凸起的痕迹,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和确认。疤痕的触感清晰地传递到两人心底。
“嗯。”郑云朝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沉缓而有力,“值得。”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这简单到极致的两个字,却重逾千斤。
它承载着对昨夜行动意义的肯定,对彼此伤痕所代表经历的珍视,更是对他们共同选择守护这片土地、守护彼此信念的无声誓言。
姜尔岁反手握住他的另外一只手,将他的手掌摊开,把自己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缝,十指紧紧相扣。
他掌心的温度熨贴着她微凉的手背,也熨贴着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报道我明天再润色一遍,”她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敏感信息’部分,等你审过再发。”
“好。”郑云朝应道,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没有言语,只是用掌心的温度,缓缓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揉按着那酸胀的源头。
姜尔岁舒服地喟叹一声,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彻底放松下来,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
窗外风声依旧,屋内却只剩下两人平缓交织的呼吸声。
杯子里沙枣干沉浮的细微声响,以及他掌心在她后背传递的、令人安心的暖意和力量。
他收紧手臂,将她更密实地拥在怀里,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如叹息的吻。
“睡吗?”他低语,声音融入了戈壁的夜色,“我抱你回房间睡觉。”
姜尔岁点点头,郑云朝轻轻抱起她往房间走去。
窗外,风声呜咽,星河低垂。窗内,灯火温暖,呼吸绵长。
这是属于他们的,硝烟散尽后最珍贵的宁静,也是这片严酷土地上,最动人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