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期七十二岁时,己经老得不成样子。
归鱼羡把邬秋生前的二十七颗念珠子串戴到了沈期干枯得像树皮的手上。“沈期,你要事事顺遂啊。”沈期睁开浑浊的眼,他那时己经不大清醒了。迷蒙之间他看见了归鱼羡的脸。“哎……”他咳得整个身子都快散了,吊着一口气,说道:“你好像我的徒弟啊。”只一句话,归鱼羡就怔住了。
沈期却又才反应过来似的,笑道:“老糊涂了,我没有徒弟。”
这一世的沈期,没有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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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芙渠伶俜,
空落了点点红旖旎。
那时鲜衣怒马,
醉拈芙华,
剑指天涯,
可惜半生飘零,
独见了,
雨打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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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又恢复了原状。只不过是恢复原状罢了,只不过归鱼羡又恢复了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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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长安曾说过沈期可有轮回,他是神殒。
归鱼羡信了,满怀希望地在人间等了沈期快西百年。她以为有秋塘渡这一把剑在,沈期就可以回来。她又至彼岸时,温长安惊异万分。她却无所谓:“我是大宗师,死不了。”
就是她这个要死不活的态度,能把温长安气炸。归鱼羡这么些年奇奇怪怪的事情没少做,总是胸有成竹地等待她师父的归来,好像比温长安还无所不知。她自己尽最大能耐努力过了,找过了,试过什么叫“法力无边”了——所以不稀得听温长安唠唠叨叨、忠言逆耳了。
她活这么些年,什么东西没看过,一个老神仙,淡然地对未来还有点期待。
“归鱼羡!你知不知道沈期己经回不来了!”温长安几分怒,恨铁不成钢又似悲悯,更是心疼。归鱼羡发着呆:“温长老,我知道。”她也是才知道,还以为沈期还有一次轮回。可他的神殒,也止于此了。是了,他只是个凡人。
可归鱼羡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大宗师的。
是沈期把大宗师的使命托给了她,用自己的命便了大唐而后一百五十年。一念死,万物生。
于他而言,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这份短痛成了她的西百年。
她要怎么一而再、再而三、一鼓作气、再而不衰、三而不竭地拯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
归鱼羡的孤独寂寂寥寥。她在自己的时间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把意义匮乏甚至消失。大宗师不该是这样的。
温长安用无字荒牌令她:“归鱼羡,回人间。救人于水火,才是大宗师。”你不可能在彼岸待上千年。归鱼羡这次应了,很乖巧很顺从。
归鱼羡用一把剑,永葆满腔赤忱。哪怕看遍九百年九州山河,和她那张年轻的脸相同永远不变的,是她的眼睛。杏眼清澈,永远少年。
“我向你保证,师父。历史会变,但我始终如一。”
大宗师是山河天地间的大宗师,自唐朝至今。她的一生不该只有沈期,也不能仅是沈期。
江湖技艺,招招剑法。师父授我以诗书,我替师父守江湖。
她要护宋、元,明、清,到中华民国、到新中国成立,到新时代的中国降临。潆回人间朝暮,祈雨又盼晴。这么多年,的确有些难熬。在这痛的俗世,在烈火焚身后的野草荒地,是桀骜长出信仰,悲壮而痛快——以为江湖就是这样。
孤独是大宗师一个人的孤独。
守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