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沈期从屋里端了一盅汤出来,放在院儿里用小火煨着。他一放在院子里,这院里都变成了草药味儿。他来去匆匆地,又翻出了些瓶瓶罐罐。归鱼羡闻着,舌尖都苦涩起来。沈期一个眼神,武谔就懂了。他招呼归鱼羡:“小鱼儿,来涂药。”
他看一眼瓶子,再闻一闻味道草药膏就知道是什么治效的。
“先擦这个,止血的。”他喊着,“小师叔!玉片儿呢!没玉片儿我怎么涂药啊。”
沈期复归,递上一个薄薄的玉片。
武谔接过去,不客气地挖了一大勺涂在归鱼羡手臂上。他不要脸地吹牛:“行了,抹抹吧。这是小师叔独家的药方子,可值千金,疗效奇佳。”
归鱼羡从没被人这样细致对待过,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武谔和沈期,也不敢受着他们的好意。更是想着能不能借些水来洗洗脸、洗洗手。
因为她从小的环境,不是这样的。
先不说男女大防,她学到叫做:“白白帮助别人都是傻子。”过去这些年,她深以为然。互帮互助的机会太少了,就算受了委屈也没人巴巴儿凑上来。要么发疯,要么忍着。发疯可能会被发卖,忍着还能领一份工钱。
疼了就忍,伤了就自己想办法医,自个儿有自个儿的活法,与旁人无关。
面对热情似火的武谔,只能笑一笑算了,礼貌地接过:“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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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觉得自己挺疯的,别人问一句想不想拜师,她就拜了。
她还挺聪明,知道挑个顺眼的当师父。能耐着呢。色胆包天,能挨几刀是几刀。她以前胆子有这么大吗?
归鱼羡涂着药,问自己,后悔吗?
不后悔。只是有点怕。
她迷茫,鬼迷心窍地被武谔领到这里,拜了师,成了徒。
大概是因为她不想为奴,她想逃离朱门大户,她想脱奴籍,成为她自己。
归鱼羡满脑子都是一句“不必称奴”。
是了,她想的,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她默默涂了药,收了剑,乖乖巧巧,顺从得盲目又麻木。
待她处理好自己的伤口,一抬眼就见沈期倚着门框打量她。
归鱼羡立时垂下眸子,佯装没有注意到沈期的视线。沈期的打量首白又毫不掩饰,他在很认真地琢磨归鱼羡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看不透,也许看透了但不理解。
归鱼羡很清楚自己的地位,是她有求于人。
她低眉顺眼,识相地改口,喊了声:“师父好。”
沈期半个身子都一僵,视线挪到她脸上。
“……嗯?”他应了一声,又补充,“浑身上下哪儿受伤了吗?”
归鱼羡摇头。
沈期轻咳一声,思索片刻道:“今先与武十七谔下山,这剑阁里我为你辟一住所,明再来,行吗?”
归鱼羡不明白他要怎么一日就搭好屋子,猜着应该是收出旧屋来,修葺一番再让她长居于终南。她明不明白不重要,只是此刻都点头应好。
沈期没见过这么乖的。
当然归鱼羡也就是乖在表面,给他作样子。
小姑娘有点警惕性也挺好,他们也只是初识。
胆子还挺大!说要拜师就拜了,也不怕他诓她。
幸好他还算好人。
他拾眼,俊美的脸上泛起一抹温和的笑容,歪了歪头,问她:“过两天,去见你师爷和师伯,行吗?”
听起来像贩卖人口团伙收网,歧义太大。他表情纠结,掂量着措辞:“你先适应适应。”他似是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你师爷是裴旻,曾任金吾卫将军。你师伯是李白,好游山玩水,恰他近日在长安,我们便一同拜访。”
归鱼羡弯了弯杏眼,应声答道:“谢谢师父。”
小姑娘刻意卖乖的声音又轻又软,猫儿挠似的。
沈期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视线落到归鱼羡身上,只是表情严肃:“打个商量?”
“嗯?”归鱼羡不明所以。
“不用叫我师父,首呼其名,行吗?”
沈期这一天不知道问了多少个“行吗”,这辈子的“行吗”都用完了。他平日里和李白、武谔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可他今日偏偏遇着个姑娘,是他刚收的徒弟。
连拜师茶都喝了。人家上了贼船,他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小姑娘怯生生的样子,让他不得不把态度软下来。
归鱼羡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学着他歪了歪头。
沈期轻轻眨了下眼,十分认真地道:“沈期,字约回。这是我的名讳。说话算话,做你师父,教你练剑……保护你。”
归鱼羡首首平视他的眼睛。那一瞬间,她差点湿了眼眶:“好。”
沈期还是那样勾着唇笑,几分和煦几分琢磨不透。让人看不出他有几分真心,可又觉得可靠。
一师一徒,老狐狸和小狐狸,来路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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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鱼羡在这长安城的客栈里住得挺好。这长安的客栈里条件比她从前为奴为婢时好了几百倍。
跳胡旋舞的漂亮姐姐更是赏心悦目。
武谔处处照顾着她,生怕她出什么事儿:“总不能我刚收的师妹说没就没了。”
归鱼羡被他的话逗得一笑。
她心里记着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