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杳无音信的日子,安庆绪同样在拼命找她。他原本以为把归鱼羡囚在身边,他们就可以相偕相老一辈子,他把最阴暗自私的面给她看了。他自私、阴郁,想留住她。
沈期也在那杳无音信的日子里,分不清是七角页铃的幻境,还是真的现实。
不管这一场梦里是真是假,他在这七角页铃的巽官东南风里难逃枯夏。
这七角页铃哪里是洗涤灵魂,这是要用他的恶、惧、怖、忧、妄、失、悲,把他一条命都搭进去。到最后一场鏖战,安庆绪下了战马,在史思明的军队面前示了弱。那个平日里软弱不堪的安庆绪说:“我把城给你,你把她还我吧。”
史思明连理都没有理会他,攻破着城池。哀莫大于心死,两个满是灰烬的人拼上一切护城。沈期知道,他是连徒弟的残骸也找不到了。那时,他在长安未尝不是杀红了眼。
归鱼羡那日大婚,她说:“师父,我想要天下太平,我想试着去护一护苍生。”
有些人像鞘,包容你的利刃。
一把没了鞘的剑,杀人杀己,满身血污,满是伤痕。
那可怜的徒弟,若有来生,可要历万千痛苦,锥骨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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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遍横尸野的战场,躺在将士死人堆里。一闭眼,满目血红、满目血红。
他摸摸心口,一手粘稠,一片温热。他的心上了一把剑,捅出了个大窟窿,汩汩地往外流着血。沈期不觉得疼,他抬头看日当正中,总觉得这场景仿佛见过。
风起于山林,吹动何处铃铛,一下、一下、一下刺激着人的神经。
他好久没有回终南山了,哪怕找到了七角页铃,他也没有回去。得见日明曙光,云胡不喜。藏在归鱼羡画里的七角负铃,是要用血一点点供养。
七角页铃没有生门。
他的死,是归路。
眼前经历的国破家亡是沈期的幻境,也是东晋的悬铃官翁同书的命卦。
一入七角页铃阵,以死为祭献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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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鱼羡捡到沈期的时候,他满身的血。沈期在七角页铃里经历的那些,除了极悲壮的情绪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没留下。
意识模糊的时候,他强撑着以掌中血作墨,剑鞘作笔,画阵成遁甲。
归鱼羡握着的“秋塘渡”快要拿不住。她哆哆嗦嗦地把他搀进院子里,寻了一大堆效果奇佳的草药,不论什么都往他身上招呼。
归鱼羡抖着手把绢布裹在他涂上药的右掌止血。沈期瞧着,他明明疼得要死,还在笑:“小鱼儿,你会不会啊。”
归鱼羡的声音都是抖着的,凶他:“你能不能别说话!”
完了,家养的狐狸脾气又大了。沈期乖乖闭嘴。等到清理伤口时,他又忍不住“嘶”一声喊疼。归鱼羡满眼的泪:“怎……怎么了?师父对不起,我、我太用力了?”
沈期对上她的眼睛,心都一揪,叹息:“放心,死不了,能治好。”他迭声安慰:“没事儿,真没事儿。”
不会死,也会疼。
那一刻,死亡在用亲人的生命写一篇《祭侄文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