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期立时反应过来,他在的这一场梦里,是翁同书的梦里。霍伤竹,是翁同书的命卦。而他入巽门,恰有缘翁同书的卦象命门。
那位悬铃官就和他用同样的视角,看着霍伤竹不声不响地立在周府正堂。
沈期转身向正堂偏门出去,一转眼却见原本什么都没有的院子一下子红灯高挂、喜烛满庭,满是喧嚣。
太守府高朋满座,喜气洋洋。有喜人高喝贺礼,他听见那人喊:“史大人送上喜礼两箱,琉璃塔两座!”有人深吸一口气惊叹史思明的财气,那喜人也忙回礼道谢:“太守夫妇谢大人临席。”
沈期也送了贺礼,他问:“太守大人今日大婚,怎么没通知我呢。”
安庆绪一身喜服,红光满面:“沈期,成全我。”
他无心与沈期对峙,首截了当地通知他:“我娶归鱼羡,她也是极愿的。”他干干脆脆地收了沈期的贺礼,还给他一幅画。
那是归鱼羡给他的,画了冰天雪地里的战场,远处是终南阴岭,积雪浮云端。
她在画中题诗:三千裘马赴苍野,江寒戎衣不沾尘。
归鱼羡心中的沈期从来“江寒戎衣不沾尘”,这样的人也该相忘于江湖了。她知道沈期会来,猜到他会送贺礼,料定他会遇见安庆绪。
这是翁同书的七角页铃,还是困住沈期的幻境?
这场幻境里,国破、易主、旧山河、绝友、失徒、不可妄得的、奸臣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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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鱼羡与安庆绪大婚时,他突然想到:归鱼羡大概也曾想过十里红妆。
他观礼全程,受了归鱼羡执意要敬他的一杯薄酒。影子在摇摇晃晃的灯笼下拉得老长。归鱼羡说:“一日为师,受益终生,今以薄酒,谢师栽培。”沈期听这些时,觉得她不像她。
归鱼羡把酒杯轻轻磕在桌子上:“沈约回,你也希望我好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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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别是一年半载。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天下难君,亦难归君。
他再见归鱼羡时,他们在城内的一方小桥上相向而行,青阶遇竹伞,雨中听铃声。她梳着半月髻,旁边没有侍女。那天潇潇冷雨凉臂肩,小桥上只有他们两个。
此时,铁骑将破城门,国破空留旧山河。归鱼羡看见他时匆匆别过了视线。竹伞的竹篾擦过伞面,他们就这么举着伞,面无表情的路过彼此。伞面勾连,仅仅溅起桐油伞面几滴雨。
归鱼羡没回头,身形隐在拱起的桥面里。
沈期就这么举着伞行走在雨里,首到走了一处朱门铜珠。倏地抬头才发现那宅门额匾大写着“安府”。
高墙内芭蕉落骤雨,高墙外门环惹铜绿。
他愣愣停住,满脸茫然。他突然想起,归鱼羡头上的步摇珠钗是石榴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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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唐军的势力打到长安的时候,广阳失守,城墙内外,满目疮痍。
沈期差点把剑架在安庆绪脖子上,他几乎失控地问:“我徒弟呢?”
安庆绪咬着牙告诉他:“史思明手里。”归鱼羡是史思明手里的人质。
她一身硬骨头,倔得很。听着史思明自称“皇帝”,嗤之以鼻,几句话激得史思明下死手。归鱼羡没有求他“全我衣冠”,她一向是个能忍疼的人,不论是为妓为倡也好,酷刑缓死也罢,她都受得住。最后,她被一刀刀肢解,泼上了盐水。行刑十二时辰,没有松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