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惧渊
倒悬塔中。
漆黑且错综复杂的树根空腔里，无时无刻不散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浓烈腐臭。
那腐臭味之浓烈，仿佛己经凝聚成了实质，就好像有一万条鱼在此处搁浅，又被烈日暴晒三天后、在那些看不见的黑暗中慢慢腐败。
若是换了常人，单这股腐臭就足以使其失去神志，可陆九溟六岁便开始入行收尸，比这更恶劣的情况也见过几回。
稍加思索后，陆九溟先舌抵上腭屏住呼吸，随后伸手进腰囊扯出一沓符纸：“巽风扫秽，清气涤尘；清风所至，清朗乾坤——破瘴清风令！起！”
口诀念罢，符纸在黑暗中亮起一抹蓝色火焰，周围也随之起了一阵盘旋的轻风。
仅一息之间，浓烈的腐臭味便散了大半，但这并不是陆九溟的目的。
当第一张符纸在蓝焰中燃尽之后，陆九溟的指间又捻出了第二张：“一气混元生两仪，西象轮转化六虚；周天云卷随指动，大块噫气为我驱——游巽驭风决！去！”
陆九溟的剑指向前轻轻一刺，第二张符箓骤然迸出冰裂般的寒光，瞬间撕扯成千万枚星光似的幽蓝冷焰。
那些冷焰如孤坟旁的磷火般飘摇升腾，指引着盘旋在周遭的阵阵清风，沿着千年树根虬结的腔隙、向着深处蜿蜒突进。
随着清风走遍树根腔隙的每一个角落，陆九溟也摸清了这里的路线——不算完全摸清，但有一缕清风在某个区域和他断了联系，想来就是出口所在的位置了。
“第二个试炼比预想中简单。”
陆九溟轻念一声，随后便踩着或软或硬的、烂泥一样的东西，在一片漆黑的腔隙间缓缓前行，可是还没走出多远，便又在一阵恍惚后昏死过去。
……
【天机阁】，白玉台。
墨燎依然静静的仰望着倒悬塔，但不同于之前那种旁观者的淡然，此时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隐约透出几分凝重的情绪。
“本想见识天生的阴阳眼，没想到只用了两张符箓……”
墨燎薄唇轻启，绛紫色的舌尖在齿锋轻轻扫过，三颗晶莹的墨色血珠，随着呼吸飘入倒悬塔：“在【惧渊】陪你玩玩吧。”
……
倒悬塔第三层，惧渊。
陆九溟醒来的时候，黑暗像浸饱脓血的棉絮，填满了周围的每一寸空间，只有腰上的符箓袋，还倔强的散出一片微弱的青光。
幸好这里的空气不算难闻，有点像是腐烂的牡丹碾碎在铁锈里，融合成的一种非常诡异、且浓烈的甜腥味。
短暂休息了两三个呼吸，陆九溟才看向腰间发光的符箓袋，神色慢慢的凝重起来。
只有在阴气极重的环境中，符箓才会产生这种异象。
陆九溟此前只听二叔公说过这种情况，还从来没亲眼见过，至于如何处理，二叔公当时就只说了一个字。
“跑……”
陆九溟轻念出声，同时借着符箓的青光，稍微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里像是一条狭窄的山体裂缝，左右两侧的山壁几乎触手可及。
无数猩红的树藤，从他看不清的高处垂落下来，表面像那些硬化的树根一样，逆长着一层层粗糙的鳞片，而在密密麻麻的树藤之间，还挂满了蛛网一般的苍白菌丝。
菌丝似乎很坚韧，随着某种节奏轻轻的翕动，摩擦在树藤上发出“簌簌”的响声，甚至还将那树藤上的晶状鳞片、打磨下一片片闪烁着的破碎微光。
裂缝前后不知道还有多远，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利用那些树藤爬出去。
但在陆九溟看向某一根藤蔓、思索它能否承住自己的时候，那根树藤忽然像蛇一样弓了起来，紧接着在空中“啪”的挥出一声炸响！
“这不是树藤！”
陆九溟脸色一变，可是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周围就有更多的树藤开始扭动起来！
无数的猩红树藤仿佛群蛇乱舞，陆九溟的肩膀只是被树藤的梢尖儿扫了一下，就瞬间被树藤上的逆鳞刮去一大片皮肉！
血腥味被树藤搅动着弥散开来，陆九溟第一时间躺到地上降低高度，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又被扫到了几下。
树藤上的逆鳞仿佛是最锋利的刮刀。
只一瞬间，陆九溟的胸口就被树藤撕开，森白的肋骨间能隐约看到跳动的心脏，腹部更是几乎整块皮肉都被扯掉、让他的内脏首接暴露在了空气当中！
痛，钻心蚀骨的痛。
陆九溟躺在地上艰难的喘息着，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只是试炼、一定会有办法解决，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死……
“陆哥儿！”
忽然一道熟悉的童声，让陆九溟眼中的光亮猛地一滞。
他认识那个声音，那是陆家堡孙铁匠家的三丫头——可她不是死了吗？
带着心里的疑惑，陆九溟艰难地转动眼珠、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大约十几步外，一个小女孩在地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一边躲避着树藤、一边慢慢朝他的方向蠕动过来。
在符箓青光的照耀下，陆九溟看到小女孩的藕荷色袄裙上、有一条彩色碎布缝成的锦鲤，那是三丫头去铁匠铺玩的时候，裙子被铁水烫了个洞，又找她娘亲打的补丁。
那就是三丫头，可是……
在陆九溟观察的时候，三丫头己经爬到很近的地方了，而这也让他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三丫头趴在地上，不是为了躲避那些树藤，而是她的手脚都被斩断了，只能像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
她抬起脸，左眼窝里插着半截铜针，将瞳孔染成腐化葡萄一样的颜色，右边的眼球从眼窝里垂吊出来，在脸颊扫出一片混着脓液的污血。
“陆哥儿……”
三丫头努力的挺起身子想说什么，忽然一根树藤扫过、像剥橘子一样撕走她半张脸皮。
可三丫头好像没感觉似的，用插着半截铜针的左眼看着陆九溟，眼神里满是深深的无助。
“陆哥儿……我好疼啊……”
三丫头的声音含混黏腻，仿佛是从一池子粘稠脓液的深处挤出来的。
“阿爹和娘亲都死了……阿姐和阿兄也死了……陆哥儿……是你害死他们的啊……”
